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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27)

康王妃面色铁青,不置一语。

男子再度摇了摇头,一脸地不以为然:“我也不能白养你不是?如今不妨告诉你实话,当年我为你们截留的那笔军资,送去山东的不过十之二三,剩下的,一多半儿都卖到了西夷,若不然,你说我哪来那么些钱养你们这么些人?就凭你带来的那点儿钱?”

他说着又笑,似是谈兴甚浓:“还有,当初我一力主张杀掉陈劭,你以为仅仅因为他查到了莫子静?实话告诉你罢,我是怕他查到我卖掉的那些军资。”

他勾着唇,端详着康王妃铁青的面色,面上满是玩味,复又转作不屑:“那沈靖之也是个蠢的,杀个人都杀不利落。若非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暴露我真正的手段与力量,便有一百个陈劭,也早死透了,又何须你们这群丧家犬出手?”

他叹了一声,收回视线,屈指弹了弹衣袖:“最后的那笔军资,如今想必也到了北疆。再赚上这一笔,我也好送王妃上路了。”

言至此,他倏地转眸,凝视着康王妃。

那个刹那,他平凡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柔情。

“这些年来,多谢有你相伴。”他柔声轻语,如同从前许多次那样,温柔地吐露着他的情愫:“王妃放心,待杀了沈靖之,再把你那双儿女送去与你们团聚后,尔等逆贼便尽皆伏诛,此等喜事,我定会寻机昭告天下。到那时举国欢庆,则尔等之死,亦替我了却所有后患。”

他微叹一声,用着真挚的语气,说出他最后的情话:“王妃死得其所,你我这一场露水姻缘,亦得其所终。我会一辈子念着王妃的情的。”

竟是将康王妃前番言语,悉数奉还。

康王妃面色青白,双唇颤抖,几乎无法做出回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原来,不是他变得陌生,而是她从来就不曾看清过他。

她一直以为,他还是那个恋慕于她、不敢宣之于口的羞涩少年,即便年长,亦不改怯懦的本性。

而其实,那曾经的少年,早在时光流转间化身成为猛兽。可笑她竟一头撞进虎口,还自以为得计,自以为掌握了一切。

康王妃浑身战栗着,说不出话,亦无法做出反应。

那男子叹了口气,衣袖缓缓抬起。

待衣袖落下,这场中,就将再多上许多尸首。

那些黑衣人倒也勇悍,将康王妃护在当中,举起兵刃,掌中寒光烁烁,在月华下冰冷森然。

“镇远侯好大的威风。”一个匪气十足的声音,陡然破空而来,瞬间便令场中一静。

镇远侯顾乾——亦即那锦袍男子,在这声音传来的一瞬,身体一僵。

除了他的人马,这林中竟还有别人?

是谁?

一刹时,顾乾的面色变得格外难看。

第684章 铁甲长戈

“来者何人?何不现身一叙?”顾乾向着声音的来处道,放在侧畔的手,却悄悄向下一压。

“哗啷”,五十死士齐收兵、肃然立,动作整齐划一。

表面看来,威胁不再,然实则顾乾的命令却是:伺机而动。

这五十人乃是他花血本练出来的,个个以一当十,且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不是他夸口,纵观整个京城,也只有北疆八卫堪可比拟。

只要他们不来,这一局,他赢面仍在。

顾乾拢起衣袖,戒备地望向声音来处,对康王妃等人不再关注。

这些人不过困兽,随时都能收拾,反倒是这神秘来客,让他心生惕然。

康王妃此时亦是色变,只再看顾乾神情,忽又觉无比痛快,忍不住出言相讥:“侯爷算得倒是精刮,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侯爷这是棋差一着哇。”语毕,掩袖轻笑,一行一止,仪态万千。

顾乾沉着脸,对她根本不予理会,然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滑开暗袋,取出一枚铁管,按住尾部机括。

轻抚着这坚硬粗糙的器物,他的心头,微觉安宁。

的确,困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困兽中有一人,对他知根知底。

此人,绝不可留。

而他镇远侯,也从无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习惯。

与其指望一个女人管住自己的嘴,倒不如让她永远闭上嘴。

“藏头露尾,岂是英雄行径?”顾乾握紧铁管,口中再言,神情一派坦然。

夜静风凉,他的声音又特意拔得极高,朗朗然、浩浩然,掠过远处湖面,竟似激起一重回音。

而几乎便在声音响起的一刹,他缩在袖中的手,蓦地一按。

“嗤”,一声轻响,机括瞬间弹开,一枚通体漆黑、细若牛毫的飞针,无声无息地穿透顾乾的衣袖,穿越他身侧一众蒙面人的缝隙,无比精准地,刺进了康王妃的身体。

而这一切,因了那高亢响亮的说话声,因了这寂寂浓夜、风色凛凛,竟至无人察觉。

又或者,有人分明得见,却故意放任。

康王妃正自掩袖笑着,蓦地觉出臂弯一麻,如蚁叮蚊咬,略带痒意。

她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触及的,只是一片粗糙的衣料,并无异样。

她也未多在意,抽手抚袖,犹自一脸兴味地看着顾乾。

多年伪装一旦撕下,她顿觉眼前一清,然而,细思那缠绵枕榻、缱绻被衾无数个日夜,她原本以为的爱恋与深情,不过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却又令她切齿。

可笑他二人,各怀心思、各自肚肠,你骗我、我骗你,竟将这一场戏足唱了十余载。此际回首,她忽然便觉得,那些许的一点点真心,直比假意更令人作呕。

康王妃遥看着顾乾,目中怨毒有若实质。

此刻的她,只觉此人面目可憎,恨不得叫他立时死在眼前。

顾乾仍旧保持着方才的神情,目视前方,毫不旁顾。

那一针能否射中,他委实无把握。

然,他不可多看,甚至不能有一丝眼神的游离。

他必须以绝对无害的姿态,射出这致命的一击。

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性急,尚不知来者何人,便先向康王妃下了手。

他只是遵循着历来行事的准则,凡有意外,当第一时间消灭隐患,以保万全。

而此际,康王妃,便是他最大隐患。

此女一除,则诸事皆有转圜,否则,遗祸无穷。

“侯爷这耳朵可不怎么样,连本侯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匪气十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懒洋洋地,几乎能想见那说话之人抱臂而立、歪头撇嘴的神情。

随后,“咚、咚、咚”,林深之处,竟起战鼓。

苍茫而萧杀的鼓声,一扫这清丽月华、漫卷湖风,似将人带到残阳如血、铁甲长戈的战场,眼前尘硝盈面、耳畔杀声震天。

一鼓鸣,火把明;

二鼓鸣,刀枪立;

三鼓鸣,勇行进。

已而鼓竭,整片桃林登时火把重重,亮如白昼。

在康王妃并顾乾等人外围,现出一支黑甲军,竟似将整片桃林包围起来,层层叠叠的枪尖儿,密密麻麻的刀剑,在火把下如水银泻地,寒光慑人。

顾乾瞳孔陡缩,康王妃亦自变了脸。

场中形势,再一次发生了转变。

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顾乾众,此时优势不再。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支数量未知的正规军,而火把最耀眼的正中,一面玄底绣金字的将旗,正自迎风招展,那旗上斗大的“裴”字,张牙舞爪,直撞进顾乾眼底。

他后心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直到此时,他才终是记起,除北疆八卫外,这盛京城中,尚有一支威震西夷、百战百胜的铁军——裴家军。

这是一支绝不输北疆守军的强军,当年楚夷大战,裴广父子战死、主帅不再,裴家军却仍旧以超凡的意志力,与强悍的战斗力,击溃了来犯的西夷军,令西夷大伤元气,多年来再不敢进犯。

当看清将旗的那一刹,顾乾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