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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40)

通常说来,女子一旦为人妇,若娘家官职不高,则其在夫家的地位便相应地要受影响。

陈劭此言,便是此意。

裴恕忙站起身,束手沉声道:“小婿虽不才,却也绝非贪图名利之辈,无论岳丈在朝在野,小婿对阿蛮的心,永不会变。”

陈劭目注于他,许久之后,清和的面容上,浮起一个淡笑:“好,我知道了。”

只此一句,再无别语。

而关于陈劭辞官之事,亦就此搁置,无人再提。

直到家宴过后,陈滢陪李氏回临水照花说话,二人坐在临窗的案边吃茶,她方闲闲地问:“娘,听父亲那话里的意思,辞官之后他是不想在京城里呆着了,必是要回乡的。那娘呢?”

“我自也是要随他回乡的。”李氏柔声道,抬手摸了摸陈滢的头发,语带不舍:“只我与你爹这一走,这京里也就只剩你兄妹二人,你要好生照料自己,有什么事便去寻浚儿,知道么?”

陈滢点了点头,静默片刻,又问:“娘和父亲是直接回叙州,还是先往别处走一走?”

因两府分宗,陈劭名下亦得了百顷良田。

不过,老国公爷陈辅祖籍湖广,而陈劭却是要独立宗祠的,故当初析产时,国公府便将早年置下的四川行省叙州府的田亩予了陈劭。从那以后,叙州府便是陈家这一脉的祖籍了。

听得陈滢此问,李氏神色凝了凝,复又掩饰地笑:“你爹的意思是,总归辞官后无事可做,那宗田亦有得力的管事守着,也不虞有差,倒不如趁着我们腿脚都还便给,往四处瞧一瞧

看一看,顺便散散心。”

很合理的说辞。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信手拾起案上一枚拇指大的青田玉雕牡丹,拿在手中把玩着,良久后,方轻声问:“那娘呢,娘也跟着爹一起四处逛逛?”

“那是自然的。”李氏笑答,看向陈滢的视线中,越添了几分疼惜与不舍:“你爹便是因身子不好才辞的官,若由得他一人在外,娘不放心,总要亲眼瞧着你爹才好。”

她轻揽着陈滢的肩膀,低柔的语声中,有怅惘、有留恋,亦有深情:“你也知道的,你爹之前受了重伤,把父母家乡都给忘了,流落在临江府修水坝,一去八年不归。我的儿,娘那八年委实是……”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未再续前言,歇数息,又掉转话头:“总之,娘这回得与你爹同行。话既说到此处,娘倒还有些事儿嘱咐你。头一宗,便是这府邸。这是陛下御赐的,你爹既辞了官儿,想必陛下便要收回去,则咱们便还回原来的地方住着,那地契我一时叫罗妈妈予了你。浚儿自来不爱管这些,你替他收着便是,次一个,便那几间铺面儿……”

她絮絮地交代着,巨细靡遗,似是恨不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陈滢安静聆听,待她说毕,方抬起头,干净的眸光凝注在她面上,启唇问:“娘,女儿想问您一个问题,还望您据实相告。”

见她神色郑重,李氏亦端坐了,含笑道:“我儿尽管问,娘知无不言。”

“此一去,娘是自愿的吗?”陈滢直视着她的眼睛。

极突兀的一问。

李氏愕然地看着她。

“父亲有没有将他的意思,强加于娘的身上?”陈滢紧接着又问,清淡的眉眼间,陡然漾起锐利:“又或者,父亲是用着别的法子,让娘不得不同意了他的提议?”

“若是这三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那么我的建议是,娘可以拒绝。”陈滢道出结语,神情平静自然,仿佛臧否长辈乃是最寻常不过之事。

李氏不由自主坐直身子,敛容正色道:“为娘心甘情愿,绝无任何人相强。”

“是么?”陈滢轻声反问,缓缓垂首。

然而,片刻后,她忽又抬头,一双眸子已然弯作月牙儿:“如此便好。”

李氏见状,心底蓦地一酸,眼眶一下子便红了。

只是,思及陈劭此前叮咛,她又将那酸楚强按下去,举手佯作掩袖,竭力抑住声音里的微颤:“我的儿,难为你了。”

“不为难,只要娘欢喜快乐,女儿也就欢喜快乐。”陈滢平静地道,面上笑意不减。

李氏点了点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喉头已然哽住,到底开不得声,只默然无语。

这几番问答,意在题外,母女二人虽心思各异,却也各自了然。

第701章 不再多等

回府后,陈滢摒退众人,连裴恕亦不叫跟着,只独自于小书房中静坐。

今日得来的信息,必须加以厘清,以便她做进一步安排。

可是,枯坐了半日,她有一多半儿的时间,却皆在心神不宁。

看李氏的态度,想必她已然知道了些什么,且亦清楚她的选择是何种意味。

她不想离开陈劭。

一天都不想。

陈滢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理智上清楚,却并不代表情感上的认同。

若非那个隐约的猜测,陈滢说不定当场就把话给挑明了。

而直觉却告诉她,不能。

她需要得到裴恕的确证。

近两小时的思考,这是陈滢得出的唯一答案。

而当她推门而出时,恰见裴恕于阶前踱步。

他黑着张脸,身上气息冷若寒冰,周身三尺内的空气都仿佛结了霜。丫鬟仆妇尽皆瑟瑟发抖,缩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廊下,头都不敢抬。

哪怕最大胆的寻真,亦不敢近前。

委实是小侯爷的气势太骇人,那眼神瞪过来,就跟要杀人也似。

幸运的是,这怪异的氛围,在陈滢出现后,终得缓解。

“你办好事儿了?”一见陈滢的身形,裴恕立时回寒转暖,黑脸上绽出灿烂的笑,仿若朝阳初升,一口白牙尤其晃眼。

陈滢将手虚遮于眼前,笑道:“我哪里有事要办,不过是坐着想点东西而已。”她指了指脑袋,微笑道:“这里有些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那夫人可整理好了?”裴恕笑问,大步行至她跟前,醇酒般的声线,温柔得能醉死人。

陈滢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她放下手,抬头看向他,澄静眸光若秋水长天:“既然你就在这里,那么我就直接问吧。之前你告诉我说,让我等到三月再看。现在已经快到三月底了,请问,我可以行动了吗?”

裴恕神色一凝。

那个瞬间,他的唇角下意识斜去一旁。

不过,这表情快得稍纵即逝,几令人以为是错觉。

“只要过了这个三月,阿蛮想怎么做都成。”他望住陈滢,眸光温柔,语声随暮春的风拂来,磁沉有若拨弦:“阿蛮就再等上几日,好不好?”

最后三字,隐有求恳之意。

“好。”陈滢想也不想地应下了。

那一刹,她面上的笑容与裴恕如出一辙。

“阿恕,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三月一过,多一天我都不会再等,这一点望你记住。”她拧着嘴角道。

裴恕微眄了眸顾她,唇角亦自往旁一斜:“我记住了。三月一过,你做甚么都行,我绝不会再有二话。”

语罢,二人相视而笑。

廊下众仆看看陈滢,再看看裴恕,齐齐抱臂发抖。

这两夫妻也笑得太吓人了,小孩子见了都得哭。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根本毫无自觉,保不齐私下还以为他们笑得很正式、很礼貌、很合乎应酬的规范。

众仆役俱皆低头缩肩,恨不能把身子抵进墙角才好。

唯有寻真与知实,面上划过几分忧色。

她们姑娘的这种笑容,多是冲着不熟悉、不亲近之人才会有的。

可是,小侯爷是姑娘的夫君啊,姑娘如何与他也生份了?这才新婚没几天呢。

寻真愁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眉头险些拧得解不开,知实亦敛首不语。

自然,这一双婢女小小的忧虑,陈滢与裴恕皆是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