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541)

就在方才,当他们互相冲对方笑的时候,他们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我信她(他)。

无论他(她)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

这两个结论,为这次短暂的、打哑谜般的对话,划下了句号。

接下来,他们继续享受他们的新婚生活。

专管值宿的郑嫂子与惠婶儿,夜夜听着那咿呀床板之声过三更方停,而每日天光未亮,小夫妻便相携着出屋,一去校场、一去跨院儿。

至于平常用饭、交谈、读书习字诸事,侯爷并夫人亦是和和美美地,纵不是好得蜜里调油,却也差相仿佛。

郑、惠二人自是欢喜不禁,日夜烧香拜佛,祈祷上天保佑他们夫人早早有孕,为裴家开枝散叶。

不觉间,时序已至谷雨节气,巧的是,那一日,盛京城亦应景儿地下了场小雨。

这雨来得识趣,细若银针、沾衣欲湿,夜半来、天明去,寥寥淡淡,若一场清梦。

到次日,唯阶上湿渍、庭前落红,昭示着这最后一场春雨的落幕。

建章宫大监孙朝礼,便是踏着那清晨湿漉漉的街道,突然造访了威远侯府。

他此行带来了元嘉帝的口谕,陛下着威远侯即刻觐见。

裴恕匆匆随他去了,而这一去,便再不曾回来。

下晌时分,郎廷玉回府报信:元嘉帝命裴恕马上离京,有要事需得处置。

“侯爷要处置什么事,方便透露一下么?”将郑嫂子打发下去收拾衣裳包袱,陈滢延郎廷玉坐了,低声问道。

郎廷玉头摇得像拨啷鼓:“属下不知道。主子只说要属下送几件衣裳进宫,拿了包袱主子就得走。”

陈滢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试探地问:“我可以去送送他么?”

郎廷玉立时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个……怕是不成的。”

“为什么?”陈滢追问,丝毫不为接下来的大胆言辞而感到害羞:“我和阿恕新婚还没到十天呢,突然间的他就要出远门儿,我身为新妇,自然是舍不得他走的,送一送都不行么?”

郎廷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再过一息,连嘴巴也张大了

我的个天,这话也是能当着人面儿说的?

可再一转念,他又很想要笑。

哎哟喂,可真瞧不出啊,他们夫人竟还是个热情似火的主儿呢,怪道他们爷整天咧嘴傻乐呢,却原来是琴瑟和鸣,小夫妻要好得很哪。

郎廷玉兴兴头头地想着,又悄眼打量陈滢。

谁想,就这么打量着吧,他就又觉着有点不大对劲儿。

按理说,这话都说了出来,他们夫人怎么着也该有个样儿,要么娇羞、要么不舍,再不然来个泫然欲泣什么的,可他们夫人却连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就这么平平静静地看了过来。

简直淡定得反常。

第702章 早有对策

看着那双干净如水的眼眸,不知何故,郎廷玉那心里就有点儿发飘,落不着底也似,又像是五脏六腑都被那眼睛给看透了,从头顶心直凉到脚底板儿。

“是陛下不允许我送阿恕么?”陈滢的语声又响了起来,清淡的脸上,还是无甚表情。

郎廷玉干咳两声,又吭哧半晌,最后总算吐出句整话:“那什么……主子如今在建章宫,陛下并没叫主子出来。”

陈滢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依然是平淡的。

原来,这是元嘉帝的意思。

圣意已明,她自不好再坚持,且建章宫亦有明令:无召入内者斩。

而元嘉帝既无宣召,则留在建章宫的裴恕,便更不会由得陈滢相送。

元嘉帝摆明车马,就是希望裴恕悄悄地走,什么人都别见。

“除了这事儿,主子还要属下告诉夫人,主子会带走一半儿人手,属下也要跟着去,剩下的一半儿人手便由夫人调度,由老何辅佐夫人。”郎廷玉又道,悄悄抬起头,眼神儿飞快地往旁一溜。

寻真肃立于陈滢身后,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旁视。

郎廷玉颇失望,习惯性地抓抓头,忽又想起陈滢还在前坐着,忙端正身形,眼睛也老老实实低下去,不敢再往旁看。

陈滢看他片刻,忍不住弯了弯眸。

郎廷玉那点儿想头,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时郑嫂子将包袱收拾妥当,霍嬷嬷亦到了,拉着郎廷玉叮嘱了半天儿,方放他去,复又转过脸来,柔声安慰陈滢:“夫人,咱们侯爷本事可大着呢,再难的差事也能办得又快又妥当,夫人莫要担心,过不上几日侯爷就能回来了。”

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好,特为来此一趟,不过是怕陈滢伤怀。

陈滢便笑,反过来宽她的心:“我并不担心他,裴家军天下无敌,有他们在,我就更不担心又。”又劝她:“倒是嬷嬷,这几日虽暖和了些,早晚却还有点凉。嬷嬷寻常若要出门儿,一是要多穿些,二则尽量选在中午。”

见陈滢笑容温洽,神情淡然,霍嬷嬷便眯着眼睛直点头。

她很喜欢陈滢这性子,遇事不慌不忙,说话不紧不慢,眼界高、见识广,又有一颗善心,做他们侯府的主母,委实再合适不过。

“夫人能这样想就最好啦。老奴就知道夫人是个心宽的。”霍嬷嬷笑着,一时又思及往事,心下倒有些伤感,抬起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向眼角抹了几抹,叹道:“不是老奴倚老卖老,但凡大姑娘和几位太太能有夫人这样儿的心胸,也不至于,唉……”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略停片刻,方搁下手,自嘲地道:“老奴又说混账话了,夫人莫往心里去。这年岁一大,就总会想起当年,心里头不免有点儿难过。好在如今有夫人在,往后添丁加口的,这府里一定会重新热闹起来。”

见她自己便转了回来,陈滢自不愿她伤神,遂顺着她岔开话题,将她老人家哄得欢喜了,方命人送她回了屋。

待那院门口声息俱寂,陈滢方唤过知实,吩咐她:“你去外头说一声,请何将军过来说话。”

裴恕留下的这些人手,于她而言极重要,她希望早些了解情况。

知实领命去了,陈滢又命丫头换上新茶,又捧来几样果点。

待一应收拾停当,何廷正也到了,先于阶前见了礼,陈滢请他坐下,也不绕弯,直言相询:“请问何将军,侯爷一共留了多少人手下来?”

“启禀夫人,加上属下,留下来的军卒总计一百三十七员。”何廷正于座中面朝陈滢的方向,垂首回道。

陈滢点了点头,扫了他一眼。

他的身畔侧立着一道绢屏,丝绢厚密滑顺,反射出门外天光,拢住他笔直的身形,面目反倒有些模糊。

不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军人气息,仍旧扑面而来。

陈滢与他鲜少见面,二人直接交谈,还是头一遭。

看着对方一丝不苟的举止,陈滢觉得,何廷正与与郎廷玉应是相反的类型,他的一举一动,皆代表着严肃、精确与板正。

陈滢收回视线,淡声问:“侯爷说,他不在的日子,包括何将军在内的这些人手皆听我调配,却不知我应该如何调配你们?派丫鬟通知你么?”

“侯爷在属下这里留了块令牌,属下正要送过来,不想夫人先把属下叫来了。”何廷正一板一眼地道,自袖中取出一枚铁制令牌,大步上前,双手呈上。

陈滢将之接了,略扫两眼,却见令牌上雕着一只展翅的苍鹰,风格极为粗犷,鹰首左侧是一个“裴”字。

“此乃侯爷亲用之物,见牌如见侯爷。”何廷正添了句解释,语声平板无波。

陈滢点了点头,拢之入袖,又问:“你们是随时待命吗?无论我何时需要你们出动,你们都会出动?”

“军令如山,此牌,便是军令。”何廷正答得斩钉截铁。

此即表明,只要陈滢需要,这一百三十余裴家军,就将为她效力。

虽然只是暂时的,陈滢却依然觉得,此刻的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她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