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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53)

说这话时,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吴太妃。

前几世的“陈滢”是何了局,她委实很好奇。

吴太妃神情微滞,看向陈滢的眸光里,划过些许迟疑。

静了数息后,她方柔声道:“罢了,你既问了我,则我也只能答你。只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话可不是在咒你,是实实在在的实情。”

陈滢唇角微动,露出惯常的笑容:“我洗耳恭听。”

吴太妃放下衣袖,将身子坐直些,正色道:“据我所知,前六世令尊膝下只得一子,便是你哥哥。至于成国公府的陈三姑娘,乃是三房所出的陈涵。新帝五年时,她才出生一年多。”

“哦,是这样。”陈滢道,平静的脸上,不见情绪。

原来,前六世时,“陈滢”根本不存在。

她是唯到了这一世才出现的异变。

“至于令尊,他连着六世皆是兵科都给事中,每一世皆极言西夷北疆之祸,且每一世亦皆血谏而亡。”吴太妃又道,看向陈滢的视线中,含了极浅的一丝疼惜。“这一世他终是不曾走上老路,我很替他欢喜。”

陈滢静静坐着,并不接话。

吴太妃目视她片刻,叹了口气,低劝:“好孩子,令尊不仅是个好人,亦是个好官儿。有些事我这个外人劝不得,我只能告诉你,他那六世,无论生死,皆不负一个士子与朝官的风骨。”

“我明白。”陈滢答得简短。

吴太妃看着她,话到口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这对父女实则肖似至极,皆是认准了什么,便一定会去做的性子,且绝不会半途更改。

或许,正是因了太过肖似之故,反倒相处不易。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话题,道:“既说到了你们父女,另几个人我也干脆一并说了罢。先说那汤秀才,他行苇二人,前六世时可不得,乃是揭竿而起的好汉,在穷苦百姓中颇有声望。”

陈滢一下子抬起了头。

这两个人前世居然是反贼?

这可太令人意外了。

汤秀才此生郁郁不得志,行苇更是屈身为豪门奴仆,谁又能想到,他们前六世竟还是风云人物。

“那周朝贵呢?”她忍不住相询。

吴太妃闻言,目露叹惋之色:“周朝贵前六世都是死在我面前的,次次皆是护主而亡,委实是个秉性极忠诚的好人。”

“哦。”这份伤怀显然不曾影响到陈滢,她直视着吴太妃问道:“既然他们皆有不凡之处,那为何这一世时,您又任由周、汤二人身死呢?”

“谁说他们死了?”吴太妃黛眉一挑、唇角一勾,笑得张扬肆意:“若他两个死了,那么我现在也该是个死人才对。”

陈滢微愕了愕,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由得张大双眸:“您的意思是……”

“假死。”吴太妃很快给出答案,面上竟浮起几分得色:“我方才都告诉你啦,我花了好几世的功夫学医来着,机缘巧合之下,却叫我弄出了假死之药,人吃了之后,表面看来就跟死了一样,实则只是呼吸极缓、心跳极慢而已,过上个一、两天,自己就能醒过来。”

陈滢点了点头,心头疑问却仍未散:“周朝贵也就罢了,他死在宫里,您大可以任意做手脚,可是,汤秀才自缢身亡,却是有经验的仵作……”

“我的人算准了时辰安排下的,那仵作被蒙在了鼓里。”吴太妃轻声打断了她,又笑:“我虽不才,好歹手底下也有两个能人,他们察知汤秀才被人盯梢,遂给汤秀才递了信儿,又把假死药提前藏在约定的地方儿。那汤秀才在那巷子里摔了一跤,便是拿药来着。”

她说着已是笑弯了眉眼,似深为狡计得逞而欣然:“在此之前,我的人便知汤秀才订的家具已经打好了,遂使了些手段,让那伙计提前一天送货,于是‘恰好’撞见汤秀才了吊,及时将他放下。那仵作来时,只消让他赶在汤秀才心不跳、气不喘的那个时辰里验个生死,这事儿也就周全了。”

她将袖子掩了半面,只露出一双笑眼来:“自然,那也是因为老仵作只懂验尸,不懂断案,我们才能得手。若那天赶巧你在,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

虽被她称赞了,陈滢还是有种棋差一着之感,且也很是叹为观止。

吴太妃麾下能人真不少,而照此看来,她搭建的这个班子,没准儿还真能干成事。

自然,这一切有个前提,便是吴太妃必须长长久久地活着。

有她在,风骨会才会有凝聚力,若她不在,这许多聪明有抱负的人凑在一起,未必便是好事。

“盛京府的差役里,一定有你们的眼线罢。”陈滢用陈述的语气道。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若没有内应策动,老常万一正好赶在汤秀才喘气儿的时候验尸,岂不糟糕?

吴太妃果然点头:“正是,为了把时辰点儿掐准,我们在府衙的人手尽皆出动,总算把局面给圆过去了。”

陈滢唇角动了动:“太妃娘娘一个月前‘薨逝’,也是用这种药蒙混过去的么?”

“那可不?”吴太妃理所当然地笑着,语气平淡如常:“宫里的事儿,再没人比我更清楚的了,略动动手脚便可糊弄过去,再不然,我宫里的人手也多,有他们从旁支应,再无人相疑的。”

果然再无人相疑么?

抑或是,那该当相疑之人,已然提前知道了答案?

第718章 不必相送

陈滢安静地听着,脑中念头却转个不息。

吴太妃此时又笑,抬手轻掠发鬓,风姿嫣然:“如今,汤秀才、周朝贵他们都好端端地活着,今儿也都随我一同离京,等一时我叫他们下车来,给你瞧一瞧。”

“那可太好了,我也很想亲眼看看死而复生之人。”陈滢并未拒绝。

虽然吴太妃亦是“死而复生”,但基于怀疑一切的准则,陈滢自是希望亲眼见证汤、周二人的存活。

吴太妃微笑颔首:“这个容易得很。”

说话间,她站起身来,迎着月华展了展衣袖,复又转首四顾。

“这大楚的送花节,往后是再无机会赏玩了。”一声轻浅的叹息,自她喉中迸出,随后,她又向陈滢笑:“罢了,此时再来做那难舍难分之态,我自己也觉可笑。”

“太妃娘娘敢发前人未有之思,行前人未行之路,我深感钦佩。”陈滢直视着她,平静如水的眸中,似涌动着些许情绪:“坦白说,在今晚之前,我对太妃娘娘殊无好感。可现在我才发觉,我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也太武断了些。”

淡淡笑意亦如水波,在她面上弥散开去:“太妃娘娘今后的人生,注定波澜壮阔,也注定艰苦卓绝,我相信您也早有预料。君子有所为,娘娘不愧是真君子。”

吴太妃似未料得她如此夸赞,一时倒觉惊讶。

过得片刻,她方拊掌大笑:“难得你说了这些好话,我真欢喜。我可听说了,你这孩子最不喜虚辞假言,那我把这当真话听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肺腑之言。”陈滢坦承。

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她又何尝不想与吴太妃一样,改天换地?

只是,她到底脱不开大楚。

吴太妃以“放弃”为前提踏上前路;而陈滢则是将“不舍”作为前进的基石。

吴太妃的梦想在远方;

而陈滢的梦想,就在眼前。

诚如吴太妃重生七次,对大楚早生离意,只想在外大展拳脚;身为穿越人的陈滢,却自觉有义务为大楚的女子做些什么。

而无论结果如何、手段怎样,至少她们在做,且皆尽了力,这也算是不同之中的大同吧。

“罢了,你的问题想是问完了,我也该走啦。”吴太妃盈盈浅笑,抬手向陈滢招几招:“好孩子,与我同去,我把人叫出来给你瞧瞧。”

“那最好了。”陈滢随之起身,伸臂相请:“您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