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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54)

吴太妃也不多言,提步向前,陈滢随后跟上,未几时,二人重又回到车队跟前。

当此际,天光愈沉,月华淡极近无,那几粒疏星,早便被阴云掩去。

好在裴家军带了足够的火把,直照得四下亮如白昼,连人的眉眼亦皆分明。

陈滢向人群外扫一眼,便见何廷正肃立远处,侧对着车队方向,观其身形,犹自肃杀。

陈滢面色不动,移开了视线。

吴太妃便去车中响过阿东,由他出面,将周、汤二人请出了马车。

他二人同坐在第二辆车上,皆穿着布衣,扮作普通庶民模样,看上去毫不起眼。

陈滢端详了他们一会儿,便开始提问。

说起来,她对他们始终只知其名,却不曾谋面,因此,提一些刁钻的、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的问题,便是她验明正身的唯一途径。

这过程并不长,在确定他们的确是真身后,陈滢便由得他们回到车中。

从头至尾,吴太妃只施施然地旁观,直待他二人离开,方笑着上前,半是好笑、半是埋怨地道:“你这孩子也忒精细了,还怕我骗你不成?”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陈滢的回答言简意赅。

她钦佩吴太妃不假,但对她却并不信任。

她怎么知道她不是随便找了两个人来冒充?

听得她所言,吴太妃便看着她笑:“现下我是信了,你果然是个只肯说实话的傻孩子。”

她摇摇头,面上难得地带着几分慈爱。

陈滢不曾接话,视线往旁扫了扫,蓦地问道:“除了我给您送行之外,另外那一车送行的,太妃娘娘是让他们自己走,还是我带他们回城?”

“他们自有回城之法,不劳你相送。”吴太妃话接得极顺,似是早料到陈滢会这样说。

陈滢对此并不意外。

陈劭虽然已经辞了官,但场面上的应酬还没完,他既是以回乡之名离京,便不能太失了礼数。

此外,某种程度而言,他还要给陈浚铺好路,而这种事,绝非一两天可成。

所以,她断定陈劭与行苇,皆是来送行的,这才有此一问。

见陈滢蹙眉不语,吴太妃以为她不喜,遂低声解释:“你们这么多人把他们带回去,他们又不能直接回家,反倒为难。”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为难不为难?”陈滢反问,旋即又笑了笑,微微屈身道:“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的好意,您这是为着我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把陈劭直接带回京城,那么,陈劭乃风骨会成员之事,便也完全挑明了。

虽然陈滢认为,此事该知道的人早便知晓,不该知道的则户均不会知道,可是,这层窗户纸过早捅破,亦有几分风险。

吴太妃确是出于好意。

“你不恼了我,我便知足了。”吴太妃开了句玩笑。

陈滢也跟着笑了笑,复又抬头望天。

月到天心,薄云几重,浓稠的夜色如泼墨般向着四下漫延。

“将至亥正了呢。”吴太妃语声极轻,似怕惊动什么。

陈滢向她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您在这里耽搁了许久,怕是要错过宿头,需要我再送您一程么?”

“不必啦,便在此处作别罢。”吴太妃笑道,上前两步,拉了拉陈滢的手,又飞快松开,语声温柔而殷切:“你多保重”

“您也保重。”陈滢向她略屈了屈膝。

吴太妃一笑,不复再言,转身登车而去。

辚辚车声踏碎浓夜、辗过微月与烛火照亮的官道,驰出柳烟长草,驶向未知的远方。

陈滢立于长亭外,望向夜色中微芒的几点光,怅然无语。

第719章 长街独骑

十里长亭送归人,去时,满河星辉、明月相照,而回程时,河面上已是星光稀落,好些被水浸透的纸灯,载着寂灭的烛支顺流而下,空气里,弥漫着水腥与烟火混杂的气息。

夜已深,然节日的氛围却仍未散,沿路行来,犹自可见彼时热闹。

秉烛夜游的士女们,戴着云絮般柔软的长幂篱,提一盏小巧花灯,风乱裙裳、笑语盈盈,行过华灯不减的闹市;亦有年轻士子三五成群、放歌狂笑,学着那名士派头,呼啸街头;最多的则是那晚归的游人,携残醉、扶竹杖,披了半身灯火,行进幽深的巷弄之中,叩门唤醒妻儿。

陈滢一路走、一路看,心下渐渐觉出一种辜负。

良辰美景、花好月弯,分明是宜游乐、宜宴饮的好日子,她却是汹汹而去,又怏怏而归,所谓自寻烦恼,说的不正是她?

念及此,她不觉莞尔一笑,缓缓收缰,勒住了马匹。

队伍本就走得不快,她这一停,何廷正立时举手传令,整支队伍亦随即停下。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乃是盛京城最繁华的东门大街,整条街皆以大块青砖铺就,宽阔笔直。近一公里的街面儿上,云集了全城最好的商铺。

“何将军,我的事儿已经办完了,现在并不急着赶路,我想走着回府。”陈滢转首四顾,缓声语道,又伸臂指了指这满街华灯,眉眼间漾起欢喜:“夜市都还没收呢,街上的人却少了很多,我觉得很适合散步。”

何廷正闻言,也往四周瞧了瞧,点头道:“不错,确实很适合散步。”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比此前软和了一些。

这倒并非他转了性,而是在进城后,之前偷偷脱队的那名军卒,又悄没声儿地补入队中,并向何廷正小声禀报了一番。

自那以后,何廷正便一扫面上阴霾,整个人都松泛下来。

“难得夫人有雅兴,属下自当遵命。”他又说道。

“何将军不反对就好。”陈滢回了他一笑,翻身下马,将马鞭交予身旁的一名校卫,随意地道:“我就在这条街上逛一逛,最多再去河边瞧瞧,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

“属下明白。”何廷正翻身下马,招手唤来一名传令兵,低声吩咐几句。

不多时,队伍便分作两拨,以何廷正为首的一支十人队齐齐下马,护在陈滢身侧,余下兵卒则在一名队副的带领下,返回侯府。

长街上行人渐稀,酒楼茶馆里却还是高朋满座,偶尔一两声清丽的小曲儿传来,飘渺有若仙音。

只是,这旖旎情景、风流夜色,却因了陈滢等人的出现而被打破。

一群着甲衣、负强驽的铁血军人,围随着一个同样穿劲装、背弓箭的女子,在大街上慢悠悠闲晃,谁看了不怕?

于是,陈滢所到之处,行人尽退避。

难得享受到如此高规格的保护,陈滢却是甘之如饴,也未觉得扫兴,仍旧缓步而行,遇见有趣的、新奇的玩意儿,便驻足赏玩。有特别喜欢的,或估摸着霍嬷嬷、寻真或知实她们会喜欢的,则掏钱买下,拿个布兜装着,负在肩上,未几时,那兜子便撑得滚圆。

女人的购物欲一旦被激发,不买够了,绝不可能收手,且购物亦可解压。而自去岁秋时至今,陈滢还不曾有过真正的放松。

诚然,她享受解谜的乐趣,亦欣然于破案带来的成就感,但这并不表明,她没有压力。

而今晚,所有一切都暂告结束,她需要一场彻底地释放。

所以,她买得不亦乐乎,没过多久,肩膀上的兜子就变成了两个。

何廷正见状,忙叫来小军卒帮着扛,陈滢却不曾接受。

“也不是很重。”她笑道。

自己买的东西,还是要自己抱着(背着),才有快(啊)感。

看着她背上两只目测至少二十斤的兜子,何廷正只能感慨,他们夫人这把子力气,倒真不小。

夜深云重、风色渐凉,而绚烂的灯火却消弥了那一丝寂寥。

东门大街本就临河而建,那东河便在数行烟柳之外,人在街上走着,“哗哗”的河水拍岸声便间次传来,喧嚣之余,更添静谧。

陈滢走得很慢,亦很专注,大脑完全放空,只单纯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