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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80)

“去得!当然去得!去得得很!”见势不妙,郎廷玉马上改口

裴恕横着膀子瞧了他一眼,冷声道:“走到外头去,别说你是裴家军。”话音未了,冷不丁一脚就踹了过去。

郎廷玉却像是早有所料,极其熟练地往旁一闪,口中叫屈:“爷这话可冤枉属下了。属下那可是响当当地好汉!”

“好个屁汉!”裴恕骂道,一甩折扇:“开门!”

郎廷玉顶着张苦瓜脸拉着架子就走了过来,一面随时防备他家主子的窝心脚,一面拉开车门,口中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属下这不是怕爷得罪人么,主子也别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

第104章 故梦如刀

郎廷玉的担心和忧虑,得来的只有裴恕极其简短的四字回答:“你懂个屁!”旋即他便将扇子一合,撩袍上车。

在属下的面前,这位小侯爷那一身的匪气再也不曾遮掩,直是显露无疑。

郎廷玉的脸更苦了些,拉拢车门,坐上了车辕,这一路长吁短叹就没停过。

裴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再怎么说,长公主那也是皇帝的妹子,寻常人躲还来不及呢,他如今却要去长公主府问话。以威远侯府如今的根基,他这样做,堪称不智。

可是,他委实等不及了。

自从十岁那年,祖父在临终前向他说了那番话,他这心里就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着,割得他无一日安宁。

直到今天,他也时常会做一个梦。

在梦里,他的父亲满身鲜血,后心插着一根羽箭,立在遍地尸身的战场上,目中流出血泪来,伸出一只手臂,直直地指向后方。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全身都裹在浓雾中、根本就看不清样貌的人。

每每梦到此处,裴恕便会满身大汗地惊醒,然后整夜无眠。

他的父兄,根本就不是战死的!

他们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而那支冷箭,就是最好的证明。

隐在浓雾中的那个人,便是凶手。

……祖父查过,细细地查过,射死你父亲的那支箭,自正后方而来,而你父亲的身后,只有裴家军……

……出手射杀你父亲的真凶,祖父前几日才查到,可是,还没等祖父带人锁拿,他却失足落井,溺死了……

……恕儿,祖父不知道你父亲当年都做了些什么,但祖父要告诉你,你父亲一定得罪了什么人,那个人收买了裴家军里的败类,置他于死地……

……恕儿,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人隐在暗处,你不能有片刻松懈……

老人家临终前颤抖而不甘的语声,有如梦呓一般虚幻,可听在裴恕耳中,却句句重若雷击。

他要找到这个人!

从那时起,他就给自己定下了这个目标。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一定要查出凶手,让屈死的父兄与含恨而去的祖父,于九泉之下安息。

车轮辘辘,驶过喧闹的青门大街,裴恕半靠于车壁,整张脸都隐在布帘投下的阴影中。

这些年来,他从不曾停止明查暗访,而就在大半年前,他终于查出了一点眉目。

那个凶手就藏在京城,且身份很可能还不低,说不得就是哪位高官或勋贵。

也正因如此,裴恕才会听从元嘉帝与太子殿下的召唤,从宁夏来到盛京,且还舍禁军而就刑部,就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了郎廷玉的禀报声:“爷,到地方了。”

裴恕自沉思中惊醒,低低地“唔”了一声,语声中似还带几许阴沉,停了片刻,问道:“老何呢?”

他所说的老何名叫何廷正,与郎廷玉一样是裴恕的侍卫,此前他奉命前往长公主府送名帖,裴恕叫他原地候命。

就算有元嘉帝旨意在前,长公主府也不是可以随意来去之所,裴恕提前递帖子,乃是应有之仪。

“回爷的话,老何没在。”郎廷玉说道,语罢一回头,便见裴恕推门下了车,于是郎廷玉便又皱眉四下里张了张:“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前后左右不见半个人影。此刻,炙烈的灿阳直射而下,门前石兽被晒得一片白亮,那玄漆门上的大铜钉也像是要被晒化了。

郎廷玉抬头看了看天,复又回首道:“爷要不去车上等着吧。”

“叩门。”裴恕没理会他,一抖手,打开了折扇。

郎廷玉“哎”了一声,正要拾级而上,忽见那大门陡然开启,一队仆从无声而有序地走了出来,分列于石阶两侧,随后,一个穿纱衫、系锦带、作太监打扮的男子,越众而出,满面笑容地快步而来,招呼道:“哎呀呀,裴大人恕罪,奴才来迟了,您恕罪,您恕罪。”

他一面打着哈哈寒暄,一面已是疾步走下台矶,躬身行礼:“奴才耿玉昌,是长公主府的管事,特来迎接大人。大人的帖子殿下已经收到了,何爷如今正在茶房喝茶呢。”一番话说下来,态度极是恭敬。

难怪何廷正没出现,原来是被长公主扣下了

裴恕神情不变,那摇扇子的频率也仍和方才一样,带着几分张狂、几分洒脱。

长公主这是在拿何廷正立威,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区区一个公主,竟也嚣张若斯,拿朝廷命官当门下走狗,当真可笑。

此刻,那耿玉昌又笑道:“殿下交代奴才早早儿过来迎客,只这天气太热了,那门上头的铁栓子晒得烫人,倒耽搁了不少时候,请大人恕罪。”

说的倒是客气话,然,骨子里却是倨傲。

“带路。”裴恕根本就没去看他,将扇子一收,负起两手、吐气开声,蹦出了官腔十足的两个字。

他是奉旨前来问话的,立威这种事情,于他根本毫无影响。

耿玉昌见了,倒也不敢再说什么,点头哈腰地应了个是,便转身向前,将裴恕引去了外书房。

永宁长公主并附马爷郭准皆在房中正座相候,见了裴恕,双方又是一番见礼寒暄,那言来语去间的试探与较量,自不必细述。

待分宾主坐定后,裴恕便说明了来意。长公主闻言,那一双细细描就的小山眉立时便蹙了起来,那涂了艳红丹蔻的手指也搭上了扶手,满脸为难地道:“本宫之前也听皇兄说了,这倒真叫人难办得紧,本宫纵使再怎么想,那么久远前的事儿,谁能记得住呀?”

言至此处,她软软的眼风便兜向了郭准,柔声细语地问:“夫君说是不是呢?”

郭准温和地笑了笑,颔首道:“正如殿下所言。”

朗润的语声,衬着那张芝兰玉树般的容颜,虽只寥寥一语,却仿若那书房里的空气都跟着温润了起来。

长公主的眼神一下子就痴了,痴望了他好一会儿,方柔声道:“夫君与本宫想的一样,本宫当真欢喜。”

第105章 忽生幻象

裴恕不说话,只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郭准,细细打量。

纵使早已年过三旬,这位附马爷却依旧俊美温雅,仿若岁月从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特别是他眉眼间的那一种干净,犹似青葱少年。

与之相比,浓妆艳抹的长公主,便越发显得有些老相。

裴恕的左嘴角往旁一斜,搁了茶盏,面上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殿下与附马爷所言甚是,下官当时也是这样向陛下说的,只陛下却道,无论是多是少、是大是小,能想起多少是多少。”

说到这里,他的语速放缓了些,续道:“前几日,兴济伯府已然将这三年间丫鬟仆妇的录册拿了过来,倒是可堪一用。”

这算是一句提点,如果长公主府也能提供一份儿同样的东西的话,裴恕也就能交差了。

至少长公主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么,倒是容易的。”长公主闲闲语道,手指在椅背上点了点,那双勾连在郭准身上的眼睛,也终是转到了裴恕的面上,却也只是轻轻一触,就又移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