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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怪(127)+番外

所有感官消失,自己也不存在了。

唯有刚才听到的几句话,一阵强过一阵的尖锐嘶鸣。

车一路飞驰,沿途风景愈发萧条冷肃,直至停在城郊贫困区一片荒废的破旧仓库院里,蓝景程推门下车,扯着桑瑜手上的绳子,把她推到其中一扇烧黑的大门前,“桑小姐,这地方没来过吧?”

“瞧瞧,漂亮吗?”他狠狠指着随处可见的焦黑印记,“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人,你口口声声爱的人,就是在这儿——”

他大步冲过去,砸响门板,“就是被你父亲亲手带到了这儿!被火烧毁喉咙,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能吃饭失去声音!”

“桑连成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嫁给蓝钦?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他带给你的好生活?他从六年前半死不活的时候就开始维护你,让你上学帮你妈治病,明明你们都该死!”

“你在他手术室外哭,在他病床边陪,有用吗!如果不是你父亲,他根本就不需要受这种苦!”

桑瑜被他拽得跌在地上,雪白护士服滚了脏雪,她直勾勾瞪着蓝景程,瞪着他身后乌黑的大片痕迹,粗喘着张开口,声嘶力竭,“所以呢!”

蓝景程万没料到她不哭不叫,竟会反问。

桑瑜的嗓子完全破音,“我看过证据,里面有案件描述,他是被当做所谓大少爷的替身,刻意被安排参加了宴会!他从小到大你又做了什么!伤害他,让他囚在小楼里到死不能见人,也不用争夺你的家产,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她带血的视线死死箍着蓝景程,剧烈呛咳,就是不哭,“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蓝钦当年不是无缘无故去早点摊看她的。

因为她是桑连成的女儿啊。

蓝钦明知道的,无论她父亲有多少苦衷,他合情合理该比任何局外人都更恨她,理应对她的惨状添油加火,可他……

帮她,救她,怜悯她,爱护她。

不厌其烦地坐在那辆车里,从早到晚望着她,跟她通信,给她每一个明天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手术前两天的早上,他为什么会抱着小猫那么在意?

她早该想清楚……因为是他送的啊,连着父亲无罪的证据一起,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拖着烧伤后的病体,满怀爱意地捧到了她的门口,温柔告诉她——

你爸爸是无辜的,别难过。

医院里莫名其妙给妈妈减免费用,她重新走进没有流言蜚语的高中,源源不断的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大学毕业让人艳羡的工作……

一切的,她以为活着总会发生的好事。

都是蓝钦给予的。

而他,宁愿自己守在黑暗里,连回报都不敢去求,用自己的健康,身体,才华去跟奶奶做交换,换取她的喜乐。

桑瑜低下头,疼痛激得太狠,她不顾一切挣脱绳子,“蓝景程,你想要什么效果!让我痛哭流涕,跪地道歉说我不配爱蓝钦?!”

“让你失望了,”她仰起脸,眸光刀子一样刺过去,“他爱我,他需要我,就是我最大的资格!”

蓝景程眯起眼,狂怒下要去扯她头发。

桑瑜咬着牙敏捷躲开,在他反应不及时迅速站起,绳子掉在地上,她被蹭到流血的双手蓦地抬高,一巴掌响亮扇过蓝景程靠近的脸,机关枪一样不间断地厉声大喊:“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没资格,我应该一辈子愧疚,灰溜溜离开他?”

“我不能跟他结婚,因为我是桑连成的女儿,嫁给他就是不要脸?”

“或者反过来想,你是不是还希望我怨恨他?要不是他,我爸爸也许就不会出事,更不会葬身火海,对吗!”

声音太大,后面两辆车上跟来的七八个壮汉纷纷下车,凶神恶煞围过来。

桑瑜脊背僵挺,忍着不打颤,“蓝景程,你挑在这个时候,是想要蓝钦的命么?”

“你偷听谈话,知道钦钦怕刺激,手术上奶奶看得严,你下不了手,所以把心思动到我身上。”

“蓝钦不想我知道,他那么胆小,你所有以为能吓住我的,全是他变本加厉害怕的,”桑瑜一字一字说,“你希望我在他危险期的紧要关头离开,让他一醒来就失去我,对他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刺激了!”

傍晚,六点半,天色已暗。

跨年夜,街上人流稀少,都在赶回家团聚。

康复中心的专家诊室里,头发银白的老人蜷在地上,拼尽全力爬到里间的房门边,伸出手去够门把,在失败无数次后,终于压下,拽开缝隙。

她捂着刀砍斧劈般的头,不放弃地朝诊室外面那道门继续挣扎。

五层相隔的ICU外,两个蒙紧大口罩的护士端着药盘,一前一后走入,靠近蓝钦床边。

监控室里,有医生问:“哎,桑瑜老半天没回来了?这倆又是谁?”

另个医生看了一眼,见新过来的护士行为专业,没有异常,“估计临时出去,放心吧,咱这不听宋老师的一直紧盯着嘛,挺平稳的,人也快醒了,没问题。”

病房里,两个护士密切关注着蓝钦的反应。

临近六点,蓝钦的睫毛轻颤一下。

他意识混沌,眼帘千斤重,费力几次也无法挑开,模糊里总有娇娇的声音在喊他,说这么难熬,她要哭了,她坐立不安,盼着他快点醒。

小鱼……

在等他。

他没死,他能活着,拥有他的宝贝一辈子。

小鱼肯定就在身边……

蓝钦的手指动了动,蓄着力气微微睁开眼,头顶灯光白亮,迷蒙视线里,似乎有白色护士服闪过。

不是小鱼。

哪怕没法细看,只凭一个模糊影子,他也能断定。

“醒了!”

“真的?我看看。”

声音和画面同时传递,但蓝钦还听不真切,断断续续,勉强能猜到意思。

他本能地张口,被呼吸机压着,想问问小鱼在哪。

两道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哎,之前桑瑜哭着跑走的,你看见了吧?”

“能没看见嘛!哭那么惨,病房都不管了,要不哪能轮到咱们?”

“我听见她们吵的内容了!跟她爸的死有关,好像床上这位少爷,是以前被他爸给害的!然后他爸又因为少爷死了,特别复杂!”

“这么劲爆!那桑瑜肯定受不了啊——她肯定不回来了,这种关系怎么相处,不分手等什么?”

“就是就是,不可能回来,肯定得分开。”

蓝钦一动不动。

“桑瑜走了。”

“她爸的死。”

“桑瑜受不了,不回来了。”

“不可能回来,肯定得分开。”

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就在床边,近在咫尺,准确无误的一句一句捅进蓝钦耳朵,戳烂喉咙和好不容易重新恢复跳动的心脏。

轻而易举搅碎了血肉,拖着人直堕深渊。

宋芷玉坚持爬到外间的门,一把抓住把手拉开,跌靠进走廊里,视野混沌地拼命制造声响,等路过的医护扑到她身边时,她死命地大吼,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其微,“找专家!马上抢救!ICU病人!”

同一时间,监控室里密切关注的两个医生猝然站起,面无人色地冲去病房。

“心跳血压波动严重,呼吸困难,是宋老师提过的伤口血肿窒息?!”

“出什么事了!病人突然休克!”

仓库院里,远处亮着几盏昏黄的灯。

蓝景程早早布置好的那些话,竟尽数被桑瑜预料到,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连脸上火辣辣的巴掌,他也在震惊下无暇去惩治。

七八个壮汉站成人墙,拦住桑瑜的去路。

桑瑜知道钦钦差不多该醒了,心如油烹,五脏六腑颠倒得想哭又想骂,天黑了,也许爸爸的魂魄也在这里,看着她深爱了他当年无意伤害的那个孩子。

她憋住眼泪,“你的愿望不可能达到了,无论我是谁,蓝钦是谁,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