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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怪(97)+番外

蓝钦仍旧不与人交流,一动不动待在车里,看她早上四点半推着车出来,一刻不停忙到上午十点,人前总是甜笑,人后累得缩成一团。

他孑然一身,不成人形,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好用配合治疗换取奶奶定的金额,叫人拿钱去多买她的早点,买足两个星期以后的某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惊恐地发现穿棉布裙的小姑娘竟然摘掉围裙,走近了他的车。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黑漆漆的玻璃,轻声说:“你好,我叫桑瑜。”

蓝钦跌撞着往后退,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生怕她看清自己怪物一样包裹严实的样子。

她声音清清灵灵,眨着干净的眼睛,“请问有人吗?”

车窗为了透气,开着细细一条缝,蓝钦听她咕哝着“怎么没人”,然后,把一张薄薄的纸,顺着缝隙塞了进来。

等她走后许久,天都变亮,蓝钦才鼓起勇气,拾起那张纸展开,上面——

歪歪扭扭画个笑脸,旁边一行字,“我知道你每天叫人来买早点,那么喜欢吃吗?但是也不用买太多啊,会浪费。”

右下角,还有一串备注,“明天我要新增红薯粥和小肉包,免费送你尝尝。”

一天时间里,蓝钦把纸贴身放着,反复看了无数遍。

可以……文字交流的吗?

隔天一早,去买早点的司机果然收到了热腾腾的粥和包子,外加一张新的纸条,“新品,帮忙试吃,明天如果告诉我反馈,给你免单哦。”

蓝钦已经一年多无法正常进食,更没有进食欲望,但那天坐在车里,他呆呆盯着香气扑鼻的新鲜早点,胃里破天荒地空了一下。

不咽……就不会吐吧?

他缩在后座,摘掉口罩,面对什么极限挑战般,舀了一点点粥放进嘴里,鼻酸地发现特别香甜,陌生又诱人,像上辈子吃过的东西,他颤巍巍掰开包子,尝了零星沾到肉汁的面,紧张得差点昏倒。

……真……真好吃。

回到医院,蓝钦时隔一年多重新拿起笔,却吃不住力,写得歪七扭八,他扔了一堆废纸,再一次主动提出要求,想要电脑和打印机。

蓝钦买了信封信纸,郑重其事在牛皮纸信封上印下,“给桑……”

读音他知道,可是,哪个字才对?瑜还是榆?其实鱼……最可爱,像她。

他固执地印了“桑鱼”,然后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敲两个大字,把试吃反馈打在信纸上——“好吃。”

昏暗的衣柜里,蓝钦仰头靠在坚硬的木板上,凝视着他从大盒子最下面翻出的,当年第一封给她送去的信件。

信封上,打印的“桑鱼”,原来被她暗地里生气地画了叉叉,还在旁边气鼓鼓备注,“是瑜啦是瑜!不过鱼……意外的可爱,桑小鱼桑小鱼。”

里面的信纸上,那两个在时光里黯淡灰蒙了许多的字,以为被她随手丢弃、或者撕掉扔去了哪里的两个字,就这样厚重而甜涩地重压下来。

——好吃。

蓝钦举着信纸,嘴角翘得高高,眼尾却淌下水迹。

从那天起,桑瑜也换成了正经的信封信纸,一笔一划给他写第二天要卖的早点品类,让司机带来给他试吃,她则斗志满满起早贪黑地忙,爱说爱笑,很少再见到疲惫。

蓝钦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生活那么苦,黯淡地望不到边,还能活得无比积极。

以至于这份太过热烈的积极,融入了每天花样繁多的早点里,无形诱惑着他,从试吃一点点,到含住小半勺再害怕地吐出,直至某天,他下意识吞了下去。

却没有吐。

大火之后几乎两年时间,他第一口,主动咽下而不吐的食物。

桑瑜递来的信,逐渐从早点菜谱,念叨到琐琐碎碎的日常。

“明天窗台上的花要开了,我没有相机,只好画给你看!”

“明天据说会下大雨,我要是不出摊,你就后天再来哦。”

“明天我新做的裙子可以试穿了!长到脚腕的,我已经两年没有新裙子了!”

每一封信,开头都是明天。

这个对蓝钦来说无比奢侈的词语,日日跳在她的信纸上,他也无法自控地,想等到明天,看一看她画的花,是否下雨,还有她穿新裙子有多漂亮。

他居然在期待……

一个日夜盼着快些结束生命的怪物,瑟缩地躲在车里,隔着黑蒙蒙的车窗,通过一封封简短的信件,拥有了能够下咽的饭,可以安眠的夜晚,和看得见的明天。

蓝钦的手逐渐恢复力气,藏在车窗后偷望桑瑜的那双异色眼睛,也添了愈发深重的依恋。

他在车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手中不停勾勒线条,画出她有着粉色水滴的漂亮锁骨,在上面添加简单或繁复的首饰。

图很快攒出一叠,奶奶发现后,满脸诧异地想全部捧走,被蓝钦抢回,护着死不放手,奶奶无奈与他商量约稿,新的设计稿上没了水滴,满纸灵感天分却毫不打折,奶奶转而给他卡,“图我收了。”

蓝钦拿到钱,暗中给桑瑜的妈妈换医生,提前交钱再谎称便民优惠,用设计稿换奶奶帮忙,给桑瑜物色没有闲言碎语的学校,找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她以为是学校广招生源,才会减免费用让她重新入学,还给予合情合理的助学金。

最后一天卖早点时,桑瑜给他写了信,没有托人送,而是自己走到车窗边,笑盈盈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露面,不说话也不写字,但是这段时间,谢谢你每天跟我沟通。”

“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天天傻笑,我差一点——”她大眼弯着,轻松说,“差一点就抱着我妈跳河去了!”

蓝钦坐在车里,把画稿团成废纸,不敢置信地剧烈心震。

“是你帮了我,”桑瑜说,“我每晚都想,明天还有人,专门坐车过来吃我做的饭,我得好好的,不能偷懒。”

“寻死觅活就是偷懒,”她笑出整整齐齐的小白牙,“活着很累,但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我想跟你说,我妈妈的病好多了,明天开始我也要去上学,不过晚上我在家门口卖小吃,我们还是可以继续通信呀!”

这次顺着车窗缝隙塞进来的,是她家里的详细地址。

蓝钦白天断了粮,却开心得仿佛自己有了新生,让司机把车停在暗处,每天悄悄陪伴她上学放学,晚上守着她卖各种小零食,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桑瑜亲手烹饪的食物,他亲眼看着做,日日品尝,手法味道像烙印般刻在身体里,每种都让他胃口大开,他几乎以为伤病痊愈,然而一旦离开她身边范围,吃了外来的东西,立刻被打回原形。

身体和情感,犹如在创伤下自动做出选择,给了他名叫桑瑜的活路,也封死其他所有。

蓝钦的设计图对奶奶有了足够大影响的时候,他提出的条件是索要桑连成无辜的实际证据,得到的当晚,是桑瑜的生日,他初次走下车,一手拿着精心挑选的毛绒小猫玩偶,一手拿着装有重要证据的档案袋,放在桑瑜家的大门外,按响门铃。

她开门出来前,他摇摇晃晃落荒而逃。

那一晚,他躲在车里,嘴唇无声的动,轻轻跟她说生日快乐。

一年半后桑瑜考上医学院,最后一次夜里摆摊卖小吃,又来给他从缝隙里递信,气呼呼说:“两年多了,你天天来,结果连面都不露,好歹写个字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是男是女吧!”

蓝钦紧张无措地僵在车里。

桑瑜凶巴巴敲了下窗,“给你啦,我大学的地址,记得写信给我!”

蓝钦已经不用戴眼镜和口罩了,他干涩地吞咽,挣扎好一会儿,略微把车窗降多一丝丝,埋着头露出了指尖,亲手去接信。

他的手……还算干净整齐,也能看出性别。

接过以后,他又怯怯的,把自己的回信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