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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7)

作者: 谢克江 阅读记录

刘清远更加奇怪,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作为大三的学兄,他当然不愿意在新同学面前显示出自己的不老练,就耸了耸肩(那是从苏联电影中学来的镜头,刘清远始终认为这是男人最酷最有品味的动作):“那好吧,你说你从来不认识我,又说你没有认错人,还说你找我有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是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需要一个男士的帮忙?”

这一段话说出来,刘清远的自我感觉变得大大良好,仿佛自己已经成了电影中最有地位的莫斯科大公,至少也是一个很有身份的男爵。于是,他的胸脯就挺得更直了,开始咄咄逼人地直视着面前这个不明所以的小姑娘。

哦,天哪,他说话的腔调,叙述的方式和讲话时的姿势,该是多么的迷人啊!常燕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能说出这番话来的,当然算得上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些永远也长不大的男孩子了呀),一瞬间感觉有些晕眩,甚至身子还真的晃了两晃。

刘清远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托住常燕的腋下,轻声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宿舍?”

常燕本来正在为自己的失态有些痛恨和羞涩,想要直起腰来的,但被刘清远在腋下这么一托,立刻又回复到原状,几乎都要沉醉在他的臂弯里。

这时一段舞曲终了,舞伴们纷纷散开,就有几个男女同学向着刘清远和常燕看来。刘清远见大家都向这边看来,有些窘迫了,想要把手拿开,却又怕常燕就此倒下去,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一张脸红成了关公的模样。

舞曲的暂停让常燕一惊,从沉醉中醒了过来。她冲刘清远笑了一笑:“对不起,刚才有一点点头晕,现在没有事了。”

刘清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把手撤了回来,并把出汗的手掌心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悄悄蹭了一蹭。

常燕见刘清远的眼光不敢再直直地瞧向自己了,就有了胜利的感觉,轻松地笑了一笑:“刘同学,你不用紧张,我找你没有别的事。”

刘清远收回目光,也跟着笑了:“我紧张什么呢?我不紧张。是呀,我们素不相识,你找我能有什么事呢?有什么事你请讲,我一定尽力而为。”

常燕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在进到这个校门之前,我们是素不相识。可我们现在是同学了呀,怎么能说是素不相识呢?我求你的事不大,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也不用尽力而为——我看你跳舞跳的很好,可不可以教教我?”

8

从那个难忘的舞会之后,常燕和刘清远就很快陷入爱河,形影不离了。在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教学楼前面的草坪上,以及校门外不远处的山坡上,都能看到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

从来没有尝过爱情滋味的刘清远,被常燕火辣辣的追求搞得意乱情迷,同时也经受着男子汉的自尊心深受伤害的煎熬。谈女朋友是需要经费的呀,常燕爱吃零食爱穿花衣服爱买小饰品,刘清远自己爱吸烟,但他没有办法供应两个人的这些爱好,他的囊中羞涩至极。在没跟常燕谈恋爱之前,他自己向来是跟同宿舍的舍友吸蹭烟,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掏钱自己买上一包,但大都是八、九分钱的劣质烟,俗称“一毛找”。现在天天跟常燕在一起,还怎么好意思吸这种见不得人的烟呢?

但初涉爱河的常燕从不计较这些,物质享受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不但自己掏腰包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给刘清远买了衬衣、皮鞋,甚至还给他买了一套西服。她一边劝说刘清远要少吸烟,却又主动偷偷地买上一条“红塔山”,悄悄地塞到他的书包里。乖乖,红塔山这样的高档烟,当时只有县级以上的干部才吸得起的啊。

于是,刘清的自尊心就大大地受伤害了,一双好看的剑眉也就越皱越紧起来。

入夜,两个人在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相偎而坐。刘清远嘴里含着一片竹叶,轻柔地吹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常燕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刘清远的脸。月光从树缝中投射下来,落在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斑斑驳驳地,有点像街头闪烁不停的霓虹灯光。

渐渐地,竹哨声低沉了下去,终至毫无声息。常燕抬起头来,见刘清远把嘴里的那片竹叶嚼碎了,竟使劲吞了下去,一双好看的剑眉又皱了起来。

“怎么不吹了呢?”常燕问。

“心情不好,不想吹了,没有意思。”刘清远答。

常燕警觉起来:“你是说跟我在一起,已经没有意思了是吗?我是个没有内涵的女孩,不像你那么才华横溢,你讨厌我了是吗?”

刘清远没精打彩地说:“当然不是,你不要瞎猜。我只怕自己配不上你,又有什么资格讨厌你呢?”

常燕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那就好。永远也不许你不喜欢我。那你就再接着吹吧,我喜欢听呢。”

刘清远叹了口气:“燕儿,我真的没有情绪。眼看就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忙着托家里人走门子拉关系,想分到一份终生无忧的好工作。可我家在农村,城里没有熟人可托,要是听天由命的话,看来只能回老家当泥瓦工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燕儿,要是我回到老家去的话,你还会跟我好吗?”

常燕望着刘清远忧郁的眼睛,托着腮帮想了片刻,忽然撒娇了:“我不管。我只要你陪我高兴,我爱听你吹的曲子。”

常明发收到女儿的来信,立刻驱车来到工程学院,把常燕从女生宿舍叫了出来。

父女两个来到校园外面的一个小餐馆里,找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还不到晚饭时分,餐馆里只有爷儿两个人,正好适合谈话。

服务员走过来说:“对不起两位,我们的厨师还没有上班呢,要吃饭的话,再等一个钟头以后再来吧。”

常明发掏出一张拾元的大票来,往桌上一放:“饭的事你先不用张罗,给我们沏一壶茶来,吃饭的时候再说:”

服务员看了看桌上的大钞,再瞧瞧门外停着的小轿车,不敢再说话了,忙不迭地跑到厨房去烧水泡茶去了。

常明发开门见山地问:“这个刘清远个什么人物?”

常燕的脸色有些潮红:“他是本市的,明年就要毕业了。他的学习成绩是全系最好的,文体美样样过硬,你一见就知道了呀爸爸。”

常明发的手一挥:“我问的不是这些。我是问他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常燕扭了扭身子:“你管他的父母干嘛呀,我要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的父母。”

常明发想发火,但又忍住了:“嫁嫁嫁!你才多大呀就想着嫁了?是不是嫌爸爸妈妈老了,碍你的事了,急着要离开这个家?”

常燕说:“爸爸!你知道人家不是那个意思,非要这么说。我才舍不得离开我的好爸爸和好妈妈呢,你要不想让女儿出门,就干脆招他当上门女婿。”

常明发眉尖一动,随即恢复了气势汹汹的样子:“不要胡搅蛮缠,正面回答我的问话——他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常燕歪着头想了一想:“他的父母嘛,是做地质勘探工作的。”

常明发点了点头:“嗯,是科学家,倒也是一项不错的工种么。地质勘探局的胡局长是我的老部下,那你告诉我这个刘清远的爸爸叫什么名字,我回头去找小胡问问。”

常燕哼了一声:“爸爸,就显得你路子广认的人多。人家不是地质勘探局的,你怎么去问啊?女儿看上的人你信不过,还得非得去找人打听吗?”

常明发也哼了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给了人,还不知道人家的底细?你真是岂有此理。”

常燕哼叽了几声,不得不说实话了:“他的父母都是乡下的,地地道道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