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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毒(2)+番外

作者: 雷恩那 阅读记录

这光,究竟打哪儿来?

她的周遭,一望无际的周遭,无明尽破,映落瞳底的尽是澄透雪亮。

一切是这般诡谲莫测,但她想,自己应已命绝山腹当中。

她定然是死去的,如若不然,她不会听到那苍老却低柔的唤声,唤着——

“雪丫儿……”

心头一酸,她神魂俱颤。

那是姥姥在唤她呢,只有姥姥才会这么唤她,如此熟悉,无比怀念,往她心口落了一记雷似的,震得她四肢百骸泛麻。

所以死去,让她去到姥姥身边了吗?

果真这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啊……

“傻丫儿,哪里是死?你还活得好好的,自个儿却不知吗?”

那嗓音一如她记忆中的和煦似阳,带着毫无掩饰的宠爱,她越听,心房越发纠结,想笑亦想哭,禁不住喊出——

“姥姥,丫儿想您了,好想好想啊!丫儿也想阿爹和阿娘,你们……你们都不在了,我不要啊……再也不要一人独活,好累……姥姥,丫儿好累……好累……”喊到最后,她气亦虚乏。

“是累着了,但还不是停下的时候,是活着的,就别忘了如何呼吸。姥姥曾教过你的,雪丫儿,那呼吸吐纳之法,记得吗?”

“可是活着……好脏……”她哭出来。“姥姥怎么办?我被弄得好脏……”

“没事的,好孩子,不会有事的,只要记得呼吸,一吐一纳间,一切都会好转。听,有谁在唤你,哭得那样伤心,你舍得放下吗……”

“姥姥——”

那煦暖嗓声淡去,对她再无回应,她又慌急又失落,突然察觉身边挨着一人,她的一只胳臂不断被对方扯动。

“姊姊……呜呜呜,姊姊快起来,呜呜……不要死……姊姊起来……”

一道带着恶意嘲弄的女子笑音响得刺耳。“还叫姊姊呢?喊得可真亲热。说实话我也不想见她死,送她进山腹,可是盼着出身不凡的她能有所作为。”啧啧两声。“结果是我太高看她体内的白族血脉,仅差一步就可大功告成,临了却还是折在山腹中。”

“呜呜……姊姊起来、起来——不要死!起来!”她边哭边试图将人驮上瘦弱的肩背,但屡试不成,仍执拗地一试再试,被她既拉又扯的姊姊依然动也不动。

“你这孩子果然痴傻得可以,嘻嘻,她都气绝多久了?离开山腹到现下已整整一日,早都死透了!”略顿。“若非见她尸身完整,竟未被毒物蛊虫撕吞入腹,我才懒得连她一并带出,这其中定有因由,不过我想嘛……嘿嘿,既确认她已死绝,那因由必是出在你身上。”脚步声慢腾腾踱近——

“小痴儿,你在青族‘魇门’的山腹中待足了三天三夜,除跌破额角、磕伤下巴、蹭破两掌和双膝的皮肉,可说是全须全尾撑到底。你可知这代表何意?”刻意放柔的语调令人颈后泛麻。“意思就是说,炼化大成,仅你够格儿成为青族‘魇门’最纯、最毒的‘蛊人’呢!既是‘蛊人’,亦是‘药人’,你这味‘药’独属咱们门主一个,嘻嘻,咱们门主大人需要你来以毒攻毒,小痴儿开心不?你就要为门主大人效力了,只有你才有的殊荣啊。”

蓦然间,男人略单薄的嗓声插进——

“啰唆个什么劲儿?既确定那女的已气绝多时就丢回山腹里,或丢下鹰嘴崖壁,别放在那儿碍眼。”一顿。“把那个小痴儿带过来。”

“嘻,阿绮这就照办。门主此次以毒相攻,定能再驻颜二十年,保雄风不坠。欸欸,阿绮只恨自个儿底子不好,成不了门主的药,只能眼巴巴见着别人受宠,门主可不能对谁上瘾,要不……要不,阿绮可要吃醋了。”女子回答“魇门”门主的语气,不完全是下对上的口吻,倒有一股亲昵味,足显二人关系不一般。

门主大人冷哼了声,似觉不耐烦,女子这才探手去抓人。

痴娃儿的叫声瞬时高扬,尖锐凄厉。“不要不要!啊啊——不要!姊姊起来、起来!你起来!起来!啊啊——”

“给脸不要脸吗!”

清脆的甩巴掌声响起,连响好几记,打得那激烈反抗的尖叫声变成无意识的呜呜哀鸣。

听,有谁在唤你,哭得那样伤心……

两耳能听,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掀不开。

呼吸。一吐一纳。只要记得呼吸,一切都会好转。

她被弄脏了,她们都被弄脏了,本该青春娇嫩,如今全折在那山腹中。

一路以来直到此际,叫声凄惨未止,哭声直擂她耳鼓,如以冰炭置我肠啊,她腹中既寒且热,反反覆覆煎熬,痛到几乎要将她活生生绷裂。

活生生……所以她确实活着,所以,不要忘了呼吸。

一股气撞开无形关隘冲进胸肺中,她上身猛地拱高,双眸陡睁。

“你没死!”那名叫“阿绮”的女子骇然大叫。

“姊姊……起来……姊姊……”

她循声看去,看到那一具不满十三岁的小身子被男人粗暴地压在身下,衣不蔽体,满脸是伤,细瘦到仿佛一折即断的四肢仍兀自挣扎。

不要……不要啊!

她的心如遭利刃挖剖,气血翻腾,痛与愤怒在神魂深处爆开。

砰!轰隆隆——

“门主?!你——你做了什么……啊!”女子惊惶的质问陡断,刹那间倒下。

不仅女子倒地不起,正在作恶的门主大人亦瘫软在大榻上,五官扭曲,七孔流血,半裸的身躯不住抽搐。

她不清楚事情的起因与细节,只隐约晓得是自个儿这具身子起了某种异变。

但,无妨,异变就异变,她还活着啊!

她还能救到她在意的人儿,变得再脏也无所谓。

踉跄起身,把同样晕厥过去的小小姑娘吃力地驮上背,背着人往外逃。

六岁时候被强行掳回,困在“魇门”十年,她无时无刻都想着要逃,这十载岁月没有白白浪费,她早将青族“魇门”所盘踞的这座双鹰峰摸了个彻底。

往山峰底下逃,极难有活路,“魇门”大小门众遍布双鹰峰,严守各个出入口,往底下走等同自投罗网,所以只能往上。

往上。

爬到位在顶端的鹰嘴崖壁,从那制高之点纵身一跳,夏汛频发的时节,峰底下的那条险川水势最为汹涌……

倘使身坠湍急浑浊的川流中,只要记得紧紧保着一丝清明,随波逐流而去,由着湍流将她俩带得远远的,也许……也许更有活命的机会!

此时此际她求的已然不多,仅希冀这一路爬上崖壁,不教任何人发现。

“姊姊起来……起来啊……不要死……”

趴伏在她背上的小姑娘似醒未醒、模糊呓语,令她泪湿双眸,肤底又隐隐欲要蹿出什么。

她不忘呼吸吐纳,卖力地呼吸吐纳,强将那古怪感觉压下。

她低声应道:“好,不死,咱俩儿都好好活着吧,不死的……姊姊起来了,我们一块儿逃,一块儿活。”

老天终于肯垂怜这一回,往鹰嘴崖壁一路爬上,竟通畅无阻,不见半个人影。

而双鹰峰下……仿佛乱作一团。

感觉好多人往峰底下奔跑,叫嚣与怒喊声隐约传来,她不知发生何事,亦没多余心思去弄个清楚明白,却晓得双鹰峰下越乱越好。

就让那些人乱去吧。

越是乱,越无谁留意她们两人的去向,更能教她俩成功出逃。

“莫惊,姊姊会护好你的。”

“姊姊……姊姊起来……呜呜……起来啊……”

背上的瘦小人儿像还在胡乱梦呓,她听着,牵唇笑了笑,眨掉泪,立在鹰嘴崖壁上仰望清朗朗的天际。

“别哭啊,待逃出,姊姊亲手做蜜枣糖糕给你吃,那是我阿娘教过我的,也是我阿爹和姥姥最喜爱的小食,我一直记得,记得那样清楚……姊姊做给你吃,好不好?”

“呜呜呜……”哭声原本持续着,忽而转弱,弱弱响起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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