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18)
哑笑猛然抬头，这一次，温暖的液体猝不及防地奔涌而出，而声音，却堵在了喉咙。
已经这么多年，连藤也早就忘记了她的生日，还以为除了自己没有人会记得，原来，还有人记在心里。还有他记得。
“对不起……”
“为什么？”藤次郎抬手为她拭去一颗泪珠。
“不知道。我只是想说，对不起……”哑笑哽咽着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那么坦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甚至还那么信任地在没有签约的情况下把钱留在她手中，可是她却对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瞒，不但怀疑他的态度，还……辜负了那份信任。
突然，一缕寒气自心脏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她全身轻微颤抖了一下，正要抬头，一袭熟悉的温暖就在这时将她紧紧包围。
“藤次郎先生……”她吃惊地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被护在怀中，那怀抱依稀有着雪山遇险时的坚实和温度。“怎么了？”环顾四周，才看到两人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许许多多模糊的影子，有些与两人擦肩而过，匆忙赶向什么地方的样子，有些却渐渐聚集过来，围着两人指指点点，一片阴森森的景象。交睫之间，才发现即使重重阴影遮挡，可还是能清楚看见河面和对岸以及桥上的灯火，仿佛那影是透明的一般。
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念头升腾到脑海中，她不由脱口而出：“百鬼夜行，今天是鬼回家探亲的日子。”说完，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说了自己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难道，这与“玄武”有关？以前的鬼节，她可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鬼。
“那么，我们是被鬼盯上了？”藤次郎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他一边护住哑笑，一边留心着四周的情况。很显然桥上的人们看不到四处行走的鬼，否则早就乱成一团。但这也说明，没有人会来救他们。河坡上格外的冷清，只有两个人被一群鬼围在当中。
哑笑歪了歪头，“你能看到它们？可能是和我在一起的缘故。”她从藤次郎怀中挣出来，“别怕，它们不会胡乱伤人，你看，那么多人不都好好的吗？”她指了指桥上仍然沉醉在庆祝氛围中的人们。
听到这里，藤次郎居然淡淡一笑，“我怕什么？我身边不是有位巫女小姐吗？”口中说的轻松，他却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不要取笑我，我又不是真正的巫女。”哑笑脸一红，刚一回头，一阵彻骨的冰冷骤然从左手腕处传来，与玄武饱含神气的清冽不同，一种令人恐惧的寒冷瞬间占据了她的身体，她不禁大骇，拼命想缩回被鬼抓住的手腕，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仿佛冻僵了一般。幸好藤次郎一见她脸色不对，立刻迅速地将她拉回自己身前，摆脱了那只鬼的纠缠。
低头看看哑笑，只见她脸色发青，头发和睫毛都布上了一层薄霜，全身还在不停地颤抖，显然是被寒气侵袭了身体，一时难以恢复。
他环顾四周，却见鬼影聚集的越来越多，看来是在觊觎着哑笑，却对藤次郎有所忌惮。
无法脱身。哑笑全身无力地伏在他的胸前，他却觉得自己怀中抱着的像是一块冰，寒冷的气息穿透单薄的夏装，刺痛胸口的肌肤。属于人类的热闹，那么遥远。
“该死，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居然在百鬼夜行的时间把玄武丢在没有保护的地方。”一道咒骂声穿过层层鬼影的包围，藤次郎一抬眼，竟是藤三郎双手插兜悠闲地站在圈外，“喂喂小鬼们，让开让开，本大爷朱雀来了，别欺负我家玄武。”
毫不正经的一句话竟对鬼们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一些鬼立刻四散而去，其余的一些犹豫了片刻，但在看到藤三郎从口袋里缓缓抽出右手的动作后，也不甘地慢慢退去。
“真是的，玄武本身属性为阴，正是鬼类梦寐以求的美味餐点，这个时候应该设下结界来全力保护才对，丛家那两个小子没说过吗？”一边抱怨着，藤三郎一边走上前来，看清了藤次郎怀中的哑笑，不由皱起眉头，“怎么弄成这样？还是快点送她回去休息吧，我想大概泡个热水澡就会好了。”
藤次郎静了片刻，沉声道：“我送她回去，你和四郎不要玩到太晚。”说完，他俯身一把将哑笑抱起，快步向人多的地方走去。人群聚集的地方阳气重，应该不会再有鬼类纠缠。
哑笑的身体不能动弹，神智却是清醒。身体陡然腾空，她险些惊叫出来，可是在那熟悉的温度的包围中，所有的惊慌羞涩似乎都化作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沉迷。从小希冀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时隔多年，当她以为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时，居然有人为她实现了这个愿望。
模糊地想起几日后要为这份温暖付出的代价，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可是谁管那些，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须任何代价，演一出自编的戏，换一分真心的爱惜，这是一场你情我愿非关公平的交易。
17、第 17 章
出云的丛家本家中，刚刚进行过祓禊仪式的少年少女们无不恭恭敬敬地端坐在特定的位置上，没有人说话，只用眼神彼此交流着。坐在上首的是白玉娃娃一样娇小可爱的现任当家丛采青，下面分坐左右两行。左首第一个位置上是长兄青龙，只见他一脸阴沉，目光冰冷，无论谁的视线与之相遇都不禁生生打个寒战，然后别开眼不敢再看。右首坐在上端的便是丛五，与其他人所穿的纯白色和服不同，唯有他换上和服后依旧一身夜色，只除去了常戴的手套，露出一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虽然排行第五，但他在丛家的地位却仅次于当家和长兄，这是因为他同时身为“八卦”第三位“震”的缘故。
屋内本寂静无声，忽然门边出现一个仆役装束的中年男子，向内施了一礼，沉声道：“五少爷，您的行动电话。”众人的目光登时全部投向左上方那一直微微垂头沉思的少年。
丛五淡淡扫了上首一眼，在丛采青略略点头后，便起身走到门边，接过仆役手中的行动电话。瞟见上面的号码，他轻轻挑了一下眉，稍向外走了几步，才按下接通键。
门内众人只听得他淡淡应了几声，而后忽地声音一提，“嗯？”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呢。众人纷纷暗自猜测，却听丛五沉默片刻后嘱咐了什么，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将行动电话交给仆役拿走，丛五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看看以目光投来询问的丛采青，微微一哂，提醒道：“当家妹妹，祭灵的时辰快到了，事情容我稍后禀报。”
繁复冗杂的大典过后，所有人开始准备回房休息。丛采青见众人都在向外走，这才向仍然站在原地的丛五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了么？”
丛五不答，侧身望向正在向外走的人群，陡然厉声喝道：“十一，十七，过来！”
众人从未听过他如此凌厉的声音，即使没被叫到的都不觉僵住了脚步，被点名的两人更是惊疑不定，互视两眼，乖乖走到丛五面前。
丛五双眉一扬，只听“啪”“啪”两声脆响，那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各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门口处一片抽气惊喘，在丛五冷漠的扫视中，众人识趣地立刻悄悄散去。
“五哥，”丛十一忍着颊上近乎麻木的疼痛，镇定地问，“可以告诉我们做错了什么吗？”能让素来不大管事的五哥发怒的，会是什么理由？
“你还真敢问。”丛五冷笑一声，“那么你说说，你们临来时对玄武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丛十七委屈地冲口而出，却用余光扫到丛十一霎时变得惨白的脸。怎么，他说错什么了吗？
“很好，什么都没有做是吗？”丛五说的时候冷冷地看着丛十一，“看来你已经明白过来了，教教旁边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