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51,质问
帅望在门外呆了一会儿,我应该去向师父说,可是,我怕不等我说完,他就已经发火了,让冷颜来说也好,冷颜会把事情说明白,如果他还是,不能谅解,我再说吧。
回过头来,韩青在看着他,帅望同他目光相对,禁不住内心一震,眼眸微微抖动两下,移开目光。
韩青问:“帅望,有话对我说吗?”
帅望垂下眼睛,半晌轻声:“对不起。”
韩青眉头一颤,握紧拳:“什么?”
帅望道:“还是让冷颜来说,清楚一点。”
韩青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帅望低声哀求:“无论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
韩青沉默着,过去抱住帅望,是的,我相信你,但是,不等于我认同你,不等于我原谅你。可是,那也不等于我不爱你。
帅望终于觉得温暖,他抬起头:“师父……”
冷颜进来:“掌门!”
韩青松开帅望,迎过去:“黑龙的事,给我一个详细的记录。”
冷颜把手里厚厚的一叠报告交给韩青,回头吩咐:“把证物放到桌子上。”
韩青已打开,看了第一页:
死亡原因:尖锐铁器刺破喉咙导致窒息死亡
杀人动机:生死决斗
决斗对象:韦帅望
韩青没有动,他感觉到他要抬头去看韦帅望了,他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他无法看完报告。
韩青缓缓放下报告,过去窗前,打开放证物的盒子,蓝剑,韩青轻声道:“蓝剑?”
帅望走过去:“我的剑,当时——”
韩青回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帅望倒退几步撞在墙上,一手捂住脸,再也没出声。
韩青沉默着,手指再次拂过蓝剑的断口,剑是被捏断的,也就是说,在刺到黑龙喉咙上之前,就已经断了,谁会拿着断剑比武呢?唯一的可能是,这是个计谋,是个陷阱,是——谋杀!
韩青低声:“报告。”
冷颜把韩青放下的报告,再次送过去,韩青站在窗前,一页一页,从头看到尾,然后,再一次从头翻看。
他一直不肯看韦帅望一眼,如果他不强迫自己一遍一遍翻看报告,他会扑过去痛打韦帅望,这是你干的事?这是你下的毒手?这是你应该做的吗?这是你十几年来在我这儿学到的吗?你学会的,只是杀人的本事与决心吗?你因为什么认为自己有权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我教给你的吗?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去,冷颜与韦帅望始终一声不响地站着等,可是冷颜身后的属下,即没有这样的体力也没受过严格的训练,笔直地站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忍不住把立正变成稍息了。
青砖地上,有少许砂尘。
鞋子划过地面,发出轻微微的沙沙声,韩青惊醒,慢慢放下那厚厚的一叠纸,低声对冷颜道:“很详实,多谢。”
冷颜微微躬身:“掌门,这件事发生时,您师兄在现场,离帅望最近。”
韩青抬头看他一下:“我看到了。”你的报告上写着呢。
冷颜道:“后来我问过桑成,他说得不是很详细,我不好多问,如果掌门有疑问,韦行会知道的更详细。”
韩青道:“谢谢,我会问的。”
冷颜看了帅望一眼,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你父亲会为你解释他干的好事,我是不可能把他说的那句威胁写到报告上的,他会杀了我。
韩青目光微带询问,你什么意思?要我问我师兄?
冷颜点点头:“如果掌门没别的问题——”
韩青道:“如果有问题,我会再请教。”
冷颜告退。
韩青再一次沉默,良久,问帅望:“你父亲说了什么?”
韦帅望沉默着,低着头,舌头轻轻舔了舔腮上一个口子,淡淡的腥甜味。
韩青问:“如果你是他儿子,就不能拒绝决斗?”
帅望点点头,眼圈忽然红了,原来你明白,你应该明白。
韩青沉默一会儿:“然后,你选择杀人,来表达你的——”
你的什么?敬畏?尊重?重视?还是——
韩青问:“即使你的选择伤害了你父亲的感情,你在未来,仍有无数机会弥补,而人死,不能复生,你想过吗?”
帅望呆住,半晌:“那个人!为那样一个人?!”
韩青悲哀地问:“哪样?他犯了死罪?如果他没犯死罪,即使他丑恶如一只癞蛤蟆,你有权判他死刑吗?”
韩青摇摇头:“你没权判一个没犯死罪的人死刑!何况,黑龙并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缺失,他只是象你一样傲慢嚣张!那应该是一个人死亡的原因吗?”
韦帅望瞪大眼睛,这些,他都想过,在这次爆炸与下次爆炸的间隙,在每一个睡不着瞪着眼睛看月亮的夜里,他都已想过,他已经问过自己,我,是不是有权杀死一个没犯死罪的人?
他被自己逼到墙角,今天再一次从自己最信任的人嘴里听到这些,他曾经准备好的那些解释辩护在他自己心里变得那样苍白无力,他惊惶失措,焦灼痛悔,最后觉得愤怒:“难道,你希望被杀的是我?”
韩青怒吼:“我需要做这样的选择吗?!我需要在你与黑龙的生命中选择一个吗?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不能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
帅望泪盈于眶:“他自己选的决生死!”
韩青问:“如果你被人家这样逼问,你会选什么?他的选择不是被你们父子逼迫的吗?”
帅望怒吼:“华山论剑没死过人吗?只我自己杀过人吗?”
韩青道:“比武中伤亡在所难免,你是在比武吗?你给过黑龙机会吗?你在出手的一刹那儿,已决定杀死他,已经判了他的死刑,那不是一个有悬念有其他可能的比武,那是——谋杀!”
韦帅望呆呆地,谋杀!
师父,你不觉得这个词太重了吗?
你,这样看待我做的事吗?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吗?你始终是这样信任我的吗?
我在你心里,是一个会预先计划用阴谋杀死无辜的人吗?
我只是讨厌他,即使我恨他,我不会因为我恨他而杀他,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如果在你心里,我是那样的人,那么,你只是因为我是个孤儿所以照抚我,就象,对这个世界上所有需要你帮助的人那样吗?
如果你认为我做错,大约也会象对我母亲那样,沉默地看着我死吧?
韦帅望被自己的想象刺伤,忽然间红了眼睛,然后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然后他愤怒了,哽咽,断续,嘶吼着:“那又怎么样?谁没杀死过人?在冷家,谁没杀过无辜的人?你吗?!”
怒吼:“你没杀过吗?你杀死的每个人都该死吗?”
韩青看着帅望:“不,当然不,我杀死过许多无辜的人,可是,我不想你经历我经历过的痛悔,我也不希望,你理直气壮,对自己非正义地剥夺他人生命,毫无反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果是前者,相信我,说一声我认输我不比武,那耻辱不会比你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更难当,如果是后者,韦帅望,我这里容不得你!”
韦帅望冷笑:“你能容你师父,能容你师兄,能容冷家所有人,只是容不得我,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因为我只是孩子,因为你对我恩重如山,有权做任何要求?还是因为——因为你永远忘不了我是冷恶的儿子?!”
韩青沉默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被伤到的感觉,他对他师父,对别的人的背弃都有心理准备,对这个曾在他怀里痛哭在他身边寻找温暖的孩子,他没有防备,他想说的,只是:你这样做不对,你必须改过来。
得到的回答是:“你以为你对我恩重如山,有权做任何要求?”
韩青在沉默的时候,渐渐露出他那永恒的平静温和却坚持的态度,那个平静温和,其实是一个面具,可以掩饰他的所有痛苦愤怒悲伤,在这个面具下,他可以休息一会儿,当你受伤,你会激动愤怒痛苦,如果你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再次受伤,你只会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