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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110)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你也知道这种人情项目利润薄,三四百万的小钱,要求还要精益求精,哪个大公司肯做啊。可那位老先生是我们董事长的好朋友,这个面子不能拂,开会商讨的结果是找家有实力的建设公司,将项目转包出去,施工期间由我监工,把房子盖好为原则。”

郝质华说:“三四百万对小公司来说也是肥差,只要放出风声,大家会挤破头的。”

赵敏说:“这项目施工难度大,质量要求很高,如今古建方面的专业工人太难找了,特别是技术好的雕花木工,中式园林工程操作复杂,还得请很多传统工匠,要求承接方必须有这方面的人脉,一般的小公司搞不定。世面上那些公司又没几个是省事的。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有量没质,动不动返工,严重的还闹出事故,我想找家做事诚恳踏实的,小点没关系,重要的是能保质保量完工。”

郝质华略一寻思,奇道:“这事儿你正该找王立中啊,我记得你和他常有业务往来,前两年搭伙做了不少项目。”

赵敏头微微倾斜,遗憾而笑:“我不打算跟他来往了。”

“为什么?你俩大学时交情不浅,他是你的铁杆粉丝,护花教坐头把交椅,替你鞍前马后立过不少功劳,你干嘛鸟尽弓藏,莫非他老婆疑心你们暗度陈仓?”

“看你说的,难道只是他帮我,我就没帮过他么?我们是各取所需,互利互惠,王立中替我做的工程全部明码实价,从没干过免费差事。他老婆买名牌的钱起码有一半是从我这儿赚去的,她还上赶着让老公跟我套近乎呢。”

“那你怎么想跟他绝交?莫非他又剃头挑子一头热,对你想入非非?”

“呵呵,你听过管宁割席分坐的典故吧,我现在就要效仿古代的圣贤与小人绝交。”

郝质华对王立中了解不深,这人表面看来楚楚谡谡,家境贫寒,大学毕业后到申州白手起家,目前小有资财,也没有为非作歹的劣迹,按说坏不到哪里去。

赵敏知道不解释清楚,保不准会被扣上诬陷好人的嫌疑,便将绝交动机一五一十相告。

王立中出身山西农村,父亲在私营矿场运煤,母亲也在矿区做勤杂工,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弟弟。穷乡僻壤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何况他当年考中的是国内第一学府,父母如同得了金凤凰,拼命挣钱供他读书深造。

王立中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申州一家大型设计院,待遇优渥,不久赢取本地姑娘芳心,荣升申州女婿。女方家要求买房,当时就动辄上百万的房价对王家人来说犹如天文数字,但为顾全儿子颜面,一家人硬是砸锅卖铁四处借贷,王立中的弟弟甚至将工作几年的积蓄全搭进去,勉强凑够首付。

王立中后来找到门路独立经商,渐渐发达,还清房贷,屋子豪装,还给老婆买了辆甲壳虫,给自己买了辆凯迪拉克,过上标准的中产阶级富裕生活。可是安居乐业后却把依旧在老家受穷的亲人忘到九霄云外,先是连续几年春节不回家,进而音讯全无,彻底中断与家人的联系。

年初他弟弟去矿上运煤遭遇事故,右腿截肢,医生说要想独立行走必须安装假肢,费用至少三万以上,而王家为给儿子治病早已债台高筑,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分钱。王父想到远在申州的长子,于是前往求助。

老人图省钱,买了张站票,从太原一直站到上海,又背着行李由火车站步行至儿子家。他满怀希望,以为王立中得知弟弟有难,定会义不容辞伸手搭救,来到小区门口,保安见他破衣烂衫,便当成流浪汉对待,王父请他给儿子家打电话,王立中的老婆竟声称不认识,保安经不住王父苦苦哀求,领他直接登门,儿媳妇闭门不见,还命令保安撵人,王父只好在小区外等候。

夜里王立中开车回家,见父亲蹲在小区入口的花坛边,身旁摆着一只破旧的塑料编织袋,一个脏兮兮的矿泉水瓶,形象与乞丐无异,便不问青红皂白,大骂父亲丢人,保安看不下去,上前劝解,邻居们路过也纷纷停步指责。

但王立中毫无愧色,同他老婆立场一致,坚决不准父亲进门,最后扔下两百块命他赶紧回老家。王父千里迢迢赶来吃个闭门羹,不敢相信自己千辛万苦养出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背上行李离开小区,一路上捏着那两百块边走边哭,想到自家小儿子当初为成全哥哥的大学梦,初中没毕业便辍学打工,省吃俭用攒下生活费寄给哥哥买衣买书,好容易存了几万块钱,本打算结婚时用,也贡献出来给王立中付首付。如今遭难,终身残疾,想求哥哥帮忙,竟是这般下场……

老人越想越悲,一时鬼迷心窍,爬到白居易大桥上去,幸被119救下。事件经由电视台报道,民间反响强烈,人们一致谴责王立中夫妇数典忘祖不仁不义,记者更直接跑去他家采访,赵敏正是偶然在电视上看到那起新闻才得知了老同学的劣行。

郝质华听到后面眼眶发红,骂道:“这个混蛋,亏他还是高材生,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难怪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知识分子的名声就是被他这种老鼠屎败坏的!你知道他父亲后来怎样了?”

赵敏说:“我给记者打过电话,他父亲已经回老家了,电视台帮我找到地址,我以热心观众的身份寄了十万块给他们救急。”

郝质华点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说你袖手旁观,我真会把车上那些衣服撕碎了塞进你嘴里。”

她措辞激烈,举起杯子大口喝水,用拳头敲击胸膛,真个怒塞胸臆。

赵敏掏出香烟,点着后拈着吸过一口的烟笑劝:“你这脾气得改改,嫉恶如仇的人容易短命,看看鲁迅先生五十多岁就死了,挨他骂的人大多比他长寿。”

郝质华反讽:“我可没鲁迅那么伟大,他是道德标杆,我只算拥有起码的良心。凡是对他人有害的东西,对我也有害,凡是对他人有益的,对我也有益。每次听说这些恶人恶事,我都会想如果我是受害者该怎么办?恶人不受惩罚,好人随时会遇害。你把王立中的电话给我,我要骂他一顿,再联系学友会,让他臭名远扬!”

赵敏摸透她的脾气,向来敢说敢做,便拿出手机乔模乔样查找,回说已将他的联系方式和通话记录删除了。

“那名片总还有吧。”

“扔了。”

“公司地址和家庭住址呢?”

“你还准备打上山门呀?太夸张啦,何必为那种人渣失身份。”

“我咽不下这口气!”

郝质华心口火烧火辣,她自幼受传统教育熏陶,家训之一是“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虽说只是平凡女流,没有雄才大略,国家大义管不了,但路见不平仍会拔刀相助。想到跟那不孝的禽兽打过交道,她深以为恨!

赵敏递上纸巾,抚着她的背说:“师姐,你的性格简直得了伯父真传,一看见你这个情形我就明白伯父当年为什么升不了官。”

她没被郝质华的凌视吓住,更进一步说:“本来以伯父的资历,当初至少能升到省厅级,做个中央委员不成问题。可惜他过分正直,非要水清无鱼,至察无徒,结果青云直落,六十退休还只是个局长。崇高的道德固然可敬,但有句话说得好,‘美德的道路窄而险,罪恶的道路宽而平’,不想变成坏人,选中庸之道就够了,没必要为了高风亮节舍身犯险。”

郝质华眼中射出剑光:“‘美德的道路窄而险,罪恶的道路宽而平’,这只是上半句,那个名人接下来还说‘两条路止境不同:走后一条是送死,走前一条是得生,而且得到的是永生’。我爸是没能平步青云,但他始终坚持信仰,从未失去做人的原则。我和哥哥们都以他为荣,因为值得骄傲的是人的品行,而不是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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