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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111)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赵敏到底畏惧她所散发的锐气,笑盈盈调侃:“我猜到你会是这种反应,家庭教育真是人的先天优势,怪不得都说良好的家境更利于培养孩子的德操,就像衣食无忧的人才会追寻真理,假如乔达摩悉达多不是尊贵的王子,又怎么能成为普度众生的释迦牟尼呢。”

再讨论下去,这顿饭定会演变成辩论会,因此她巧妙转移视线,避开容易产生争议的话题。郝质华明白有些问题双方各持己见,相互间难以说服,也自觉配合。聚餐结束后赵敏送她回家,走到家门口已近10点。

郝家处在清安一座老式别墅区,是十五年前她在纽约证券公司工作的三哥孝敬给父母养老的,父亲郝辛为官廉洁,作风俭朴,认为住在这种地方有损清誉,一直不肯搬家。房子便长期闲置,近年他夫妻年事渐高,原先住的宿舍楼楼层太高,攀爬起来已觉吃力,只好服老迁居,郝质华回申州后也被招来同住。

三层高的联排三口人住宽敞有余,外部环境也整洁清幽,只是内部条件极为简陋。搬家时郝辛以节约为本,坚决不找装修公司精细装潢,随便雇几个工人粉刷墙壁,打扫干净后直接入住。

走进家门,经过老旧掉漆的鞋柜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大门厅,右拐是更开阔的客厅,水泥地面裸露着,一套组合沙发、电视柜、几把旧藤椅是此处全部陈设,头顶悬挂叶片泛黄的老式吊扇,只在三伏天里运转,郝辛觉得冷暖寒暑乃自然规律,人本该顺应自然,因而普及大众的空调至今与他们家无缘。好在郝质华不怎么怕热,冬天实在冻得受不了便靠电炉取暖,习惯之后也不觉难熬。

郝辛还没休息,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今年七十五了,黑头发没剩几根,梳大背头也遮不住顶上的头皮。曾经180的身高也缩减到了173,人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他不用花钱自来就瘦,年轻时像挺拔的白杨,现在是清癯的老梅。眼睛小了些,皱纹多了些,帅字已成了断线风筝,但也不像某些老头儿丑得碍眼。一幅长方形黑框眼睛戴了二十年,只更换了老花镜片,身体里的零件也都还完好,偶尔伤风咳嗽,吃点药就能对付。

郝质华每天都会感谢上苍,父母身体健康就是对她最大的恩惠。

“爸,我回来了,妈呢?”

她走向父亲,父亲也合上书本向她招手。

“你妈去参加她们那个老年舞蹈团的活动,还没回来。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郝辛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路厅长的爱人蒋桂仙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市生物科研所的研究员,跟你一样大。蒋桂仙帮你跟那小伙约好了,周一下午下班后先见面吃个饭,聊一聊,合适的话再继续交往。”

郝质华的心情立时溅满墨水点,精明的脸染上苦恼。

“爸,我这半年都相五次亲了,累死我了,能不能暂时搁置这个项目啊?”

郝辛鼓励道:“鞋要试着买才知道合不合脚,要成功就得有行动,你不勇于尝试,怎么能取得好的结果?”

“那缘分也不能强求啊,算命的说我今年没正缘,有也是烂桃花。”

“你怎么好的不学,跟你妈一样去搞封建迷信,我们是唯物主义家庭,别信那些歪理邪说。”

郝辛一坚持,郝质华便放弃抵抗,她知道父亲是为她着想,她也很尊敬父亲,尽量顺着他的心意行事。

郝辛叮嘱:“暂时别跟你妈说,你妈跟蒋桂仙不对付,我是背着她和蒋接头的。”

他那严肃紧张的神色令郝质华失笑:“您还搞成地下工作了,我也不喜欢蒋阿姨,那么老了还跟交际花似的,还是朵大喇叭花,您求她给我找对象,她一准到处跟人说。”

“只要事情能成,说就说去吧,就当她是喜鹊,四处报喜。”

“您别抱太大希望了,好事通常都不出门,坏事才传千里呢。”

她正要上楼,大门开了,清脆的脚步声送来她的母亲林惠——一位风华绝代的老太婆。

“质华,你刚回来吗?跟你说,你妈今天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林惠脸上除了一组清晰的“三八线”,没有明显的皱纹,依然茂盛的头发染得乌黑油亮,皮肤白白净净,五官也没怎么走样,而且很会穿衣化妆,虽说不能形容成养眼的花朵了,起码也是株美观的盆栽。

她换好拖鞋,将提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接过郝质华递来的白开水,痛饮半杯,畅快道:“今天我们团演出时跳那《白毛女》,全团三十几个人劈叉都没劈成功,就我一人成了,有的队员还比我小十来岁呢,韧带都没我年轻。”

郝质华笑道:“那当然,您是专业的嘛。”

林惠是申州舞蹈学院的民族舞老师,退休二十年仍练功不缀,身材保持得很好,除了肚皮上的肉松了些,背影体态都不输年轻人,连郝质华也没她那么玲珑的曲线。

郝辛不像女儿为母亲自豪,看到老婆的嘚瑟劲儿,担心她乐极生悲,提醒:“你悠着点吧,都七十的人了,别为了出风头把自己搞成残废。”

林惠转向他,笑脸变黑脸。

“你就咒我吧,见面没点好的,只会说丧气话。”

郝质华替父亲辩解:“妈,爸是担心您。”

谁知母亲语出惊人。

“我要他担心,他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哪天走在路上吃枪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爸又怎么了?”

“他听说水务局那个陈处长的儿子结婚,在半岛酒店大摆宴席,十六辆法拉利开道,红包收了几百万,就写材料向纪委实名举报。现在陈处长已经接受调查了,这两天不停有人打匿名电话到家里来骂你爸,搞的我上街买菜都提心吊胆,今天活动要不是去的人多,我还真不敢出门。”

林惠说完不停拍胸口,张大嘴巴深呼吸,佩服自己完成了一次冒险。

郝辛刚正耿直,在任时就经常因此得罪上下级,实名举报的纪录也是数不胜数,外界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有人夸他是当代海瑞,有人骂他是搅屎棍。

郝质华钦佩父亲正直敢言,可考虑到老年人不适合玩蹦极,她也觉得父亲太莽撞了,微责道:“爸,您怎么又干这种事。”

林惠怕女儿担心,憋了好些天,这时打开天窗正好发泄,盯着那惹是生非的老头子,像在嫌弃难以处理的巨大废品。

“都退休十几年了,享点清福哪点不好?非干这些上房揭瓦的事,我跟你说我们家的人迟早都被你连累死。”

郝辛被妻子鄙视了几十年,早免疫了,边看书边直抒胸臆。

“我是个共、产、党、员,就算退休了,肩上的责任还在,对这些违法乱纪的行为不能熟视无睹。中央下过好几道文件,干部子女的婚事必须低调从简,他陈有昌这么干就是违纪。”

“外面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别人都不说,就你积极!人家陈处长又没得罪你,跟我们家无冤无仇,你何苦去毁人家的前程。”

“我这人从不报私仇,但涉及到党纪国法,绝不留情。我们的政府需要廉洁自律的官员,像陈有昌这种人就该严惩,只是个处长就这么嚣张,要是手握重权那还了得?”

“你就不怕人家报复你?”

“我受过的报复多了,多他一个也不压秤。”

“你是快进烟囱的老头子了当然不怕,可孩子们怎么办?质华还在我们身边呢,万一人家找她麻烦怎么办?”

郝质华担心父亲的安危,但从来不愿父亲因为顾惜儿女违背原则,插话安慰母亲:“妈,没那么严重,申州是一线城市,法制健全,量那陈处长没那个胆子。”

无论民间用多么夸张的说法渲染当前国情,她都坚信邪不胜正,假如连申州这样的国际大都会都成为犯罪分子横行无忌的舞台,这个国家岂不全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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