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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擅战(68)

——叔父不仁,堂兄弟不亲, 还欲处处加害于他。那段日子,对阿延而言, 定然很是磨难吧。

几位老大臣说罢,便满面深色地退了下去。李延棠久久坐在书案后, 并不言语。江月心瞧着他,说道:“原来这人上人的帝位,也不是这么好坐的。”

李延棠的手微微攥紧了。他淡淡地笑道:“是啊,坐的越高,瞧着的人便越多。似这般的风风雨雨, 日后恐怕还会更多。”

说罢,他想起身。可连日的阴潮天气,叫他的双膝痛得不能自已。当是时, 他竟不由膝盖一弯,人便曲了下去,只能堪堪扶着一旁的桌案,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阿延!”江月心微惊,连忙过去扶住他。想到李延棠方才频频蹙眉,不由问道,“你到底是哪儿疼?我瞧着你这腿,似乎有些问题……”

说到“腿”,她又想起淮南王曾说李延棠是个“瘸子”。那时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的话,此时听起,却令她的心陡然如泼了盆凉水似的。

“阿延,你的、你的腿……”她的声音有些哆嗦,“是怎么了?”

“小毛病,习惯了。”李延棠见她发觉了,没法再瞒,便照实道,“不过是雨天难以行路罢了,熬熬就过去了。比起你在战场上受的伤,这可是轻多了。”

江月心有些焦急。

这又岂会是“小毛病”?明明是个大毛病了。

李延棠扶着桌案站起来,衣衫遮盖着行路之姿,看起来未有异常,但江月心却能瞧出他眼底是有一分痛楚的。她心底一急,道:“我去喊太医!”

“……去吧。”李延棠也不阻碍她。

未多久,杨医正便拎着药箱匆匆冒雨而来。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早知道李延棠的腿脚有些毛病,雨天走路会不大利索。

“陛下须得比照着老样子煮了药方,少动弹,最好便是留在宫中歇息。”杨医正瞧的仔细,认认真真道,“陛下的病根子种的太久,调养起来实属不易。”

李延棠坐靠在床榻上,半垂的床帷晃悠悠的。他低垂着眼帘,耳边几缕细细的乌发落下来,被风吹得一曳一曳,面上似镀了一层外头的清辉。

若是这样好端端地坐着,没人能瞧出他的腿脚有毛病来。

待杨医正走后,在旁候着的江月心满面忧虑,道:“这等多事之秋,你的腿脚又不方便,若不然,还是多请几个护卫在身侧吧。我也留在阿延身旁,一个能抵过十个。”

李延棠却忽然没头没尾道:“小郎将,你若思念故乡,朕也可放你回去。”

外头的阴雨天有些灰蒙蒙的,沙沙的细密雨声迷了耳,叫江月心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微微吃惊,问道:“你这是要赶我回去么?阿延。”

“给小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他眼眸微舒,语气很是淡然,“许多事儿都要做了才知晓喜欢还是讨厌。这京城多的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朕想着小郎将不一定会欢喜,所以给小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

诚然,他心底想的是,面前的姑娘决计不会离开京城,可他不能贸然剥夺这个机会——幻想之中的京城,与现实之中的京城,到底是两回事情。更何况,即将发生的事儿,又是关乎帝位的大事。

江月心却是飒爽一笑,道:“小心肝,你说什么呢?腿还没好,可不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你?”

李延棠安静了一瞬,道:“朕腿脚不好,小郎将不嫌弃?”

“哪会嫌弃。”江月心道,“我喜欢的是阿延的人,又不是阿延这双腿。且不说你只是雨天腿脚疼,便是你真的不能走了,我也会背着你四处晃悠,不会丢下你。”

她这话说完,李延棠便笑了起来,模样轻轻浅浅的,直如月华洒了一地。

“朕少时颠沛流离,流落到不破关后,因故被人打断了双腿,多亏霍大将军收留,才让腿脚慢慢养好。但后来有一次冒雪救——不,没什么。总之是之后未曾多加注意,以至于留下了病根。”李延棠叹道,“都是命。”

他忽然断掉的那句“冒雪”,令江月心有些迷惑。

眼前隐隐约约的,总浮现出一副画面来。茫茫大雪,漫天飞絮,衣衫朴素的少年背着她穿过雪地,回到不破关城——

但是这画面实在太模糊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根本不曾存在过。

她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宫女进进出出地端药,面色渐冷。

李延棠这次腿疾复发,似乎来的格外凶狠;一连数日,他都在清凉宫中休息,未曾上朝面见群臣。京城之中,流言蜚语渐渐飞散而开。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推波助澜,这些流言传着传着,便有些过分起来。

“陛下龙体生恙,本就是因龙气不正所致……”

“陛下似乎身有疾病,身患大疾者,又怎能为一国之君?”

“嘘,不可多言……”

京城的氛围,便如近来的天气似的,乌云滚滚、压遍天际,随时都会有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雨来袭,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这一日,霍青别忽而进宫了。

江月心在御花园里遇见他,拱手拜了一下,道:“霍大人安。”

霍青别穿着身半旧的月白袍子,文文雅雅的。见到月心行礼,他道:“叫九叔便可以了。京城近来不大安生,我大哥夫妇特意寄了嘱咐来,要我来接君儿出宫,送到别处去。若是小郎将不放心,也可让褚姑娘一道去。”

霍青别说的“京城不安生”,江月心自然也懂。霍淑君是娇娇千金小姐,到京城外去避避风头也是正常的。她点了头,道:“既如此,我褚姨姨便也交给九叔了。”

霍青别等着她说话,见她说完了褚蓉便没了下文,眉心不由微蹙。等了好半晌,霍青别才道:“小郎将……你呢?你有何打算?”

“我?”江月心疑惑道,“没什么打算啊。”

“……”霍青别掂了袖口,目光渐软。他瞧着江月心的眼神,便似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人似的。他口中喃喃道,“你定然是不喜欢这京城中尔虞我诈的日子的。淮南王不安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也安稳不了。你当真要留在京城么?”

霍青别心道:江月心应当是如魏曼儿一般,绝对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曼儿就是这样——她生性洒脱烂漫,最不喜爱那些争权夺势、勾心斗角,见到了便要绕道走。她平生的最大夙愿,便是归隐山园,与夫君儿女共享山水之趣。

霍青别想起爱妻旧日音容相貌,神色忽有些恍惚。

顿了顿,霍青别道:“若小郎将想的话,九叔会想法子送你会不破关。自此后,京城的林林总总,便与小郎将无关了。”

他的话语间有怜惜之情,他也不知这种怜惜是从何而来的。

江月心愣了一下。

听着霍青别的话,她有一瞬便想起了不破关曾经的日子——那些低矮的土墙,热情的乡邻,周大嫂子养着的鸡,战场的刀光剑影,霍家的大宅子,父兄的声音……

若说不想念,那是有些假的。

只要她往前一步,答应霍青别,就能回到熟悉的家乡去。这样的抉择,便像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似的,足叫她的人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岔路来。

霍青别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眸光中倒映出女子英气艳丽的面庞,点缀了几许天光。

“我自然是留下了。”许久后,江月心释然一笑,道,“我虽然思念故乡,阿延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不能一走了之。我要陪着他,直到他好起来。”

霍青别怔住。

清凉宫那头忽然传来了太监的呼唤声,原来是陛下在寻找江月心。江月心见状,腼腆一笑,道了别,回清凉宫去了。

霍青别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渐渐响起了一个声音。在满园的风里,这声音越来越响,不停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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