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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90)+番外

灯光昏寐,催人昏昏欲睡。他本想小憩一会儿,一不留神,便陷入了浅眠之中。虽房里灯烛犹在,他的神思却已到了梦中。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

“古言朵占出了金位为胜,今日若不去,怕是再难攻下那河关要地。三弟,时不我待,铸大业者,当记一个‘以速决胜’,此为行军上策。”

身披重铠、手持长|枪的男人,勒着缰绳,策马立于山巅处。极目远望,是万里山河绵延如画,谷间惊涛巨澜蜿蜒如蛇。满山萧瑟秋意,金红渐染,宛如被西沉斜阳披上一层烧灼之色,又似星火漫溢而开,荼蘼千里。

“大哥,只凭女使一言,便贸然前往……”

萧骏驰听见了自己年少时的声音。

男人转过身来,刚毅面庞如蒙纱雾,叫人看不分明。可那双炯炯有神、宛如金玉般熠然的眸子,却清晰得紧。

“祆教在,则魏在;祆教亡,则魏亡。”男人低声说着,身上玄色盔甲发出摩擦之声,锵锵肃然,“古言朵必不会骗朕。”

一阵风吹过这极高处,卷来一阵苍脆落叶。

萧骏驰忽听得那男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磊落爽朗,如落山谷,荡起一阵回声:“更何况,朕还有姚用与玄甲军在。得将如此,同生共死,岂不快哉?他日你得了这玄甲军,也必要结识几个生死兄弟,方不算白走了这一趟。”

接下来的事,则模糊不清了。

只有几个转瞬画面,宛如走马灯一般飞速旋逝。

一忽儿,是戈响铁鸣、厮杀震天。金羁染血,满目皆是残肢断臂。玄甲军犹如黑龙,溯游而上,将大地染为一片墨锈夹杂之色;少年将领伸出手来,朝着前方努力探去,口中是嘶竭的呼唤。

“大哥——”

马蹄高扬,嘶鸣萧萧。

长风一起,边鼓轰隆。泥与血似雨而降,浇得人浑身湿透。

一忽儿,又变了一处场景。少年萧骏驰掀开营帐垂帘,怒吼道:“女使呢!”却见得帷幕里垂下一道玉臂,手腕处一道深深口子,蜿蜒血迹几近干涸,与墨黑发丝绞在一块儿,如蛇如川。

最末,则是姚用跪在刑场之上,一身铁骨,铮铮依旧。虽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眼眸却清朗如旧。他戴着重枷,朝前深叩了三个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末将与陛下生死知交,此生相逢,未有悔恨。便是今以身赴死,也未有不忍。只是可怜膝下尚有儿女。长子已去,次子莽撞,采薇年幼。日后,烦请竞陵王……多多看顾。末将,感激不尽。”

天上阴云滚滚,似铅墨染就。哗然一盆骤雨倾斜而下,覆尽太延城阙。

“王爷?”

“……王爷?可是梦魇缠身?”

忽而间,萧骏驰听见了姜灵洲的声音。

他陡然从梦中惊醒了,察觉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姜灵洲正立在他面前,秀美的面庞上挂着担忧之色。屋外夏虫萋萋,凉风四袭。

“啊……王妃。”萧骏驰起了身,舒了口气,“确实做了个不大衬意的梦。你怎么起来了?我听兰姑姑说,你一早就歇下了。”

“睡的太久了,热出一身汗,起来走动走动、吹吹风。恰看到王爷这儿还亮着灯,妾身便过来看看。”姜灵洲从袖里抽出了手帕,替他拭去了面颊上的汗珠,道,“怎生出了那么多的汗?这梦……如此可怕?”

她的手帕上有幽幽兰香,让萧骏驰心思渐安。

“我梦到了我大哥。”他揉了揉眉心,道,“想来是之前在太延的事儿太惹人烦,才让我夜不能寐,连做梦也梦见大哥的事情了。”

姜灵洲在他身旁坐下,温婉一笑,道:“那王爷白天多想想别的事就好了。”

“……”

“我小时一旦遇着梦魇,兄长便告诉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多想想喜爱的事儿,那夜里必然会梦着欢喜的东西。”姜灵洲叠好了手帕,慢悠悠道,“我那时也不过七八岁,正是贪玩时候,想着多溜出去放会儿纸鸢。果不其然,晚上就梦到了我母后送我一个红纸裁的大风筝。”

“那我须得多想想王妃才是。”萧骏驰道,“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你如今有了身孕,可不要太随意了。赶明儿叫兰姑姑给你屋里加些冰,免得你热出病了。切记不可贪凉快,半块冰即可,不得任性。”

姜灵洲见他已平复了下来,这才抿唇一笑,告辞回去了。

又隔了几日,白露忽然捧来了一个东西,说是萧骏驰送来的礼物,原来是只红纸裁的风筝。姜灵洲看了,不由失笑——萧骏驰当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呢?且现在也不是春日放纸鸢的时候了。

日子便这样一点点过去了。

夏季炎热,日头毒辣,摧磨得叶片娇花都无精打采。好在到了秋月,便有几阵雨水,重新沛润了叶片。只是秋老虎也生猛得很,硬是让这孟秋时节变得炎热不已,须得抱冰枕竹而活。

七月初七是乞巧,年轻的姑娘们多要穿针结彩,以求一个好姻缘,姜灵洲的婢女们亦然。有好几个小的,听闻郡府里会有乞巧市,便早早求了姜灵洲,想去看一看那乞巧市。次数多了,连姜灵洲都有些好奇这竞陵的乞巧市是怎样一番模样。

她怀胎近三月,还不怎么显怀,身上纤云薄衫腰身仍是掐得极细。她盘算着自己月份尚轻,也不能算“不便活动”,便想要去看看那乞巧市。

萧骏驰应了,只是要求自己必须跟去,周围也得安排人马护卫才行。于是,这夜,她便好好打扮一番,要与萧骏驰一同出门去。萧骏驰站在门口,抬头一看,却为眼前女子所愕——

未施晚妆,却明肌照雪;薄绿绮罗,如色染翠微。

萧骏驰只看了一眼,便沉沉一叹。

姜灵洲有些疑惑,问道:“王爷叹什么呢?可是妾身胖了些,现在再穿这身颜色鲜亮的,已不太合适了?”

“怎会?”他故作扼腕之姿,道,“实在是王妃身姿耀眼,令人无心游走街市。怕只怕,出不了这街,王妃便会被为夫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狗:谁敢说你胖,我第一个宰了。

公主:【不可思议脸】宰谁?我吗?养肥了可以吃了?

【1】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白马篇》,李白。

【2】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车遥遥篇》,傅玄。

第61章 乞巧夜

鸣蛩戚戚, 正是佳令时节。天上是星桥鹊驾横渺渺,又有娟娟月辉分金镜;人间是穿针巧妇望玉钩,别有蛛丝锁情两依依。

这竞陵的乞巧市极是热闹,有卖针线宝匣的,也有卖簪花烙果的;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又娇俏言语, 也有欢畅大笑。浓醇酒香,自酒楼中满溢而出, 被夜风吹得满街皆是。

街市一角几棵合抱粗的桂树、榆树和梧桐, 在枝干上悬了藏着谜语的夹纱灯笼, 花几个铜钱可猜一次;若有人猜中, 便可换彩线一包;河边停了几艘锦罗玉舷的画舫,岸边灯红柳绿, 衬着河上流灯点点、波光熠熠, 好不妩媚。

姜灵洲沿着街侧慢悠悠向前走去, 身后翠微色披帛低坠, 晃如流云。她一眼便看见了那几棵悬着夹纱灯笼的树,便想要猜一猜灯谜。白露上前去,从那灯笼下抽出一纸迷面来,递给了姜灵洲。

她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似花又非花,别处有根芽;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这着实是好猜,可不是李太白的清平乐?谜底是雪花罢。”姜灵洲笑了笑, 说。

萧骏驰接过一看,道:“王妃说的没错。这未免也太好猜了些。不过想来,这灯谜都是作给寻常百姓看的,那写灯谜的书生也猜不到,聪慧如竞陵王妃者也会来猜这七夕灯谜。”

白露拿着这迷面去换赏,店家听闻是竞陵王妃猜出了谜底,登时有些惶恐。除了一包彩线,还捧出两盏流灯来,执意要赠给竞陵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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