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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梳头娘(64)

阿定站在走廊转角处,看着贵人们纷纷散去。

秀赖戴着斗笠,形色匆匆地朝本丸步去。几名身份高贵的家臣跟着他,一路在恳求着什么。几个人行过木质走廊,丝绸制的裤子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

“殿下!若是您能去见一见将士,一定能够鼓舞士气。”

“哪怕只有一面,让他们知道您是存在的……”

“一直不露面的话,难免会动摇士气!”

然而,这肩负着丰臣家全部希望的年轻家主,却只是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一言不发。那些家臣的恳求之语,尽数被他抛在身后。

在他离开后,一名年轻女子在众多女官的环簇下款款行来。她衣装华美,年轻的面庞却挂着刀锋似的忧愁,方才的烟火似乎完全没有给她带来快乐,正是秀赖殿的正室,德川千姬。

她瞥见阿定的身影,陡然停下了脚步。

很快,她便携着众侍女走上来了。待打量了阿定的容貌后,她面上那忧愁便化作了莫名的恼怒,像是被人戳到了尾巴的猫似的。

“你就是夏吗?”千姬夫人高高在上地质问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是阿夏。”阿定老老实实地回答,避开她的锋芒。

千姬的眉心皱得愈紧了。

她的胸脯起伏了一阵,口中说道:“你是得不到殿下的宠爱的。还是趁早离开大阪城吧。”

她瞧着阿定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友好。

顿一会儿,千姬又问道:“听闻前几日,殿下将你召去了房中?”

“……只是谈了和刀相关的事情。”阿定回答,“殿下说他的爱刀名为‘鲶尾’。”

千姬的神色好像轻松了一些。可很快,她又警惕起来:“只说了这一些吗?”

“不止。”阿定摇摇头,“还问了……”

“还说了什么?!”千姬被她的欲言又止激怒了。

“还问了您可能会喜欢什么。”阿定答,“我回答,夫人也许会喜欢热闹的宴会。”

千姬愣住了。

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桧扇,神情很古怪。

好一会儿后,她对阿定说:“我不喜欢宴会,太吵闹了。如果殿下要问的话,就让他亲自来问我吧。”

说罢之后,她便带着侍女们离去了。

阿定看着千姬夫人远去的背影,心下一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也许千姬本人并不厌恶自己的丈夫?

若不然,何至于特地跑来警告自己呢?

***

阿定很快知道了那日宴会被打断的原因——

德川军又开始进攻大阪了,十余万人的军队已开拨路上。而此刻的大阪城,最强的武力也不过是五万余人的浪人集团罢了。要想对付来势汹汹的德川军,实在是困难。

丰臣秀吉留下的天下,似乎越发摇摇欲坠了。

如山的重压之下,秀赖却并不显得烦躁。他似乎越发深居简出了,不愿意见任何外臣,即使是火烧眉头的军情,也无法将他请出帐外。

在这样深居简出的生活里,那位生活在侧丸的千姬夫人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又一次将阿定喊了去,问道:“上次你所说的宴会与音乐,她都很喜欢。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阿定有些疑惑。

“可是夫人说……她不喜欢宴会。”阿定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说,殿下若果要问她喜欢什么,可以亲自去见她。”

重重帘帐后的秀赖并不回答。

久久之后,一声叹息落了下来。他低声道:“她一定是喜欢宴会与和歌的,但是她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我去见她。在见到我的时候,她总是对我怒目以对……她憎恨我。”

尊贵的大阪城主竟然在阿定面前剖白了心迹。

阿定心想:这也未尝不可理解。

千姬夫人乃是德川家尊贵的长女,自幼生长在宠爱之下;少女初成,她便要远嫁到敌人家中,服侍自己敌人的主君。不仅如此,因为淀殿的阻碍,夫妻两人甚至不能同床而枕,始终没有一个孩子。

在丰臣家独守空房的这些年,千姬夫人定然是有怨恨的吧。

“她十七岁时,我替她削鬓。”秀赖仰起头,声音渺远,“在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那么亲近过了。那时,她不小心见到了我的面容,却并不嫌恶我的丑恶。”

年轻的大阪城主似乎还说了什么,但阿定却不太听的清楚。唯有最后一句话,她听清了:“如果我上战场,屠杀她兄长、祖父的部将,她一定会厌恶我的吧?”

说完这句,他竟然扬起了帘子,直直地走出了遮挡着自己的东西。年轻的城主穿着赤地之锦的御铠,下系直垂长袴,赫然是出征之姿。他的腰间还别着他钟爱的刀——鲶尾藤四郎,以及……

“天下一振”,吉光之御太刀——

“一期……”

阿定死死地盯着他腰间的刀体,“一期一振吉光……”

第43章 紫藤

秀赖殿从未在自己的军士前露过面。

无论是怎样的战役, 武士们都无法见到自己的主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主君生的如何模样。于是,丰臣军中总是有这样的谣言——

“秀赖殿是个被淀殿宠坏了的孩子。”

“秀赖殿是个沉迷女色的纨绔子弟。”

“秀赖殿对秀吉殿留下的天下完全没有兴趣……”

丰臣军内的风声尚且如此, 更别提天下人的议论了。

此刻, 阿定抬头望着这位年轻的大阪城主,心底不由有了一丝疑惑:到底是为了什么, 秀赖殿才会始终龟缩于幕后呢?

是为了不伤害千姬夫人的家人吗?那可不像是一个明主的作为。

是惧怕战争吗?淀殿不会允许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变成这副模样吧。

是不希望别人看到他丑陋的容貌吗?可身为主君者, 又何必在乎容貌呢?

阿定想不通这些复杂的问题, 她只能夸赞道:“秀赖殿的御太刀, 真是令人惊赞。这一定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吧。”

秀赖将手落在一期一振的刀体上, 慢慢地抚摸过,口中道:“这是吉光一生之中唯一的太刀之作,但却没有随我上过战场。有些可惜了。”

他低头的瞬间,那垂着纱帘的壶笠歪斜了下,阿定短暂地窥见了他的容貌——秀赖右侧的脸上有许多坑坑洼洼的旧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看起来有些瘆人。这片可怕的疤痕,令他的面容失去了本应具有的光彩。

阿定微微惊呼了一下。

相传丰臣秀赖少时曾得过天花, 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但天花的痕迹却挥之不去了。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 也许是她的惊呼透着轻微的恐惧, 秀赖察觉了壶笠的歪斜。他迅速地扶正了纱帘,怒道:“快点退下!阿夏!以后不准擅自进来!”

主君突如其来的怒意,令阿定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出去了, 将隔间的门也合上了。她刚合上门扇,便听到里面传来沉重的“砰”的一声,像是把什么东西狠狠摔在了地面上。

这摔砸器物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才停止。

阿定担忧地站在门口,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贸然的表情。虽然秀赖是位高权重的大阪城主,可他也有些不能触碰的软弱之处吧。

就在此时,阿定听见自己身后有人说话。

“秀赖殿又在闹脾气了么?”

阿定侧过身,便见到千姬夫人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她细细的眉心蹙着,冷意与哀愁交织其中,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怨恨。

“……是。”阿定小声地回答,“是我冲撞了殿下。”

千姬的目光似刀锋一般,在阿定脸上转了一圈。顿了顿,她说道:“阿夏,你下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阿定退开了,千姬领着侍女穿过了隔间的纸门,朝着龛笼那头去了。阿定掂着脚尖,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朝内窥伺着。

丝绸摩挲地面的声响,沙沙不停。好半晌后,千姬在秀赖身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