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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18)

简直没见过更任性妄为的,若是寻常人,任性妄为至多妨碍到三五人,谢籍尊天子之位,如此妄为,最终妨碍到的可能是这个刚刚从风雨之中安稳下来的家国:“陛下,臣请陛下三思。”

时下跪礼不兴,除跪天跪地跪先祖,百官朝拜并无跪拜之礼,日常下衙见上官也只揖礼便可。中书令王甫一言之后,却大礼跪倒在地,谢籍有那么一刻怔然,但仍然坚持要退位。

中书令简直想捶死这倒霉孩子,说要宇内海晏河清的是他,眨眼撂挑子说不想干的还是他,他怎么不上天:“陛下可曾想过,退位容易,退位之后的生涯不容易。”

“还能如何不易,不会比眼下更难。”

中书令:“飞鸟尽且良弓藏,况退位让贤的天子。”

谢籍:……

但见天子脸上明摆着写“那我怎么办”一句,中书令长出一口气,细细规劝,陈明利害,这才打消了谢籍任性妄为,意欲退位的想法。劝到位后,中书令才拐着弯问谢籍为什么会产生退位的想法。

谢籍倒不遮掩,直说小青梅更爱高山和大海,不爱江山,更不爱深宫。

中书令这会儿脑子里也差不多可以说有雷在炸响,不禁自问:老夫为什么会觉着这倒霉孩子会是个圣明君主,如今看着就是个倒霉孩子,与从前在洛阳城离斗鸡走狗气他爹时没二样。

这边大朝罢,中书令忙去寻邰爹,邰爹正在官署处理日常公务,不想接到中书令来的消息。他同王甫私下相交,到官面上,中书令从没拜访过洛阳官署:“快快有请。”

一边说一边疑,一边起身去相迎。

把人迎进来坐下,中书令也直接开门见山:“邰老弟,今日亏得我有事需在朝会之前面见陛下,不然怕是要出大岔子。”

“什么岔子?”

“我一见陛下,陛下便道欲退位。”

邰爹:“啥?”

“退位。”

邰爹:这孩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不会是为山山吧?”

“正是为七娘,邰老弟,小儿女之间如何,不该是我们插手过问在的事。但请令嫒好好规劝陛下一言,使陛下以后莫在因儿女情长,舍万民不顾。”中书令王甫也觉得荒唐,只从史书上看过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天子,到眼里见的,哪怕是前朝末帝,也是个爱江山远胜爱美人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籍来个现身说法,真真切切让人目睹一番,什么叫爱美人不爱江山。

邰爹挺懵的,直到到放班回家都懵着呢,见到闺女,闺女问他怎么神思不属,邰爹“呵呵”一笑,把谢九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事迹”转述给闺女。

邰山雨:我去,怎么这样?我根本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操作啊,也不能有这样的操作啊,想想也知道,这时候天子退位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想想始皇陛下登基不到一年说退位,想想宋太祖登基完就撂挑子,朱八八踹翻刚到手还热乎的龙椅,再想想***说不想干了,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浪一浪……

简直能要人命好嘛!

邰山雨心想:他情深至此,我无以为报,怎么得了哦。

#麻麻,人家好怕怕#

#邰夫人:嫁就嫁,不嫁就不嫁,哪来那么多破事儿#

第二十三章 徐徐图之,事缓则圆

即使是中书令王甫将谢籍劝住,一个人有心没心,想不想干,但凡长眼睛,心里明亮些的总能咂出味儿来。一时间,聪明人自会意,不需费几言几语,只眼神一交流便彼此心知。

这朝堂上要论起来,还是盼谢籍安安稳稳在天子御座上待着的多,思来想去,有人悄给远在山中道观清修求静的谢父去信,把这尊大神给搬出来。

天子登基自是天下尽知,哪怕谢父在山中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一来觉着,这儿子容易相看两相厌,二来想回了洛阳城准没现在的清静好生涯,便没动身往洛阳去。倒是谢籍行军经道观山下时,曾上山来,那时谢父便已知儿子有人君之望。

不过……这混蛋孩子就是已具人君之望,也还是那混蛋孩子,一点没变,气他的嘴脸比从前来可以说更上层楼。人间大好,谢父想多活两年,不想理会这能气死人的孩子,遂曾就继续山中求道,不回洛阳一事和谢籍通过气。

谢籍当时是一脸“老头儿你放心,你不来我也照样威风八面,恩被四海”。

“这混蛋玩意儿,就没有让人放心的时候!”谢父简直要被气死,这混蛋孩子打从前到现在,脑子里只有他的小青梅。想想这混蛋孩子能为小青梅一洗旧日纨绔行径,投身从军,打个天下回来,就为做小青梅心里的英雄,就知道他从头到尾心里没别的,就一样儿:邰山雨。

到这时候,谢父也不觉得自己应当回洛阳,小儿女的事,叫小儿女自己折腾去,至于江山……男儿持身立世,若真个打下的江山又丢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作为父亲,谢父经多年与混蛋儿子你来我往,深知了一事——只要儿子的小青梅还好端端活着,混蛋儿子就会好好护持着这世界,和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

若无江山安定,社稷稳定,邰家世侄女也没好日子过不是。

谢父这么想着,手书一封,命人速速递去洛阳,呈交混蛋儿子,让他能好好受教,别真把朝堂上那几把老骨气出好歹来。

谢籍气他爹的手段,早已经不是“爹怎么说我怎么反着来”那么简单粗暴,所以谢父的书信,谢籍平平静静从头看到尾,末了忍不住叹口气:“连我爹都只知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便必得好好稳着自己,稳着天下,怎么就你不明白。”

或许,也不是不明白,就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和心,假装自己不明白。偏他还舍不得把她那双纤纤玉手撕开,甚至还觉得捂着眼捂着心的样子怪好看,怪可爱。到这,就是谢籍自己都想问自己一句——什么毛病!

这几日奏章少些,谢籍的空闲更多些,一得工夫,谢籍便去寻邰山雨。

两人巷口撞上的时候,邰山雨正要出门去赴女郎们的邀约,时已秋日,正是天晴气好,女郎们相约一起去看山林间黄华红叶渐染之趣。当面碰上,邰山雨“呀”一声,停下,看着谢籍:“九叔。”

“山山这是要出门?”

“去镜台赏红叶,三叔这些日子作了好些辞赋,阿阮她们不好意思去,要我打头阵呢。”王巨巨的诗辞用字用句华丽丽的,又格外雅,特别合女郎们心意,女郎们好些是王巨巨粉丝。

“也好,走吧。”哪怕本来是想一起安安静静说说话谈谈天,但到外边走走也好,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

邰山雨站在原地看着率先登车的谢籍,半晌说不出话来,使女催她,她张好半天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波操作,她服!就是太服了,服到话都没什么可说的啦。

“xiao jie还去吗?”

“我说不去也没用啊。”说不去不代表这个人可以不必见啊,邰山雨好想锤谢籍一顿,手痒,可是捶不了,人家是皇帝!

天气晴好的马车是挂纱帘的,由于委实景色宜人,邰府仆从已事先把纱帘挂起来。谢籍一点也不讲究地接过驱赶车马的鞭子,坐在车头冲邰山雨招手:“山山快来,时辰已然不早。”

登上车,邰山雨忍了又忍,忍着去看城中秋景,一路忍到出了城门,还没到十里亭呢,再忍不下去,开口说:“九叔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话?”

“距离产生美,所有的不假恶丑都是从离得太近开始的。”

谢籍并未回头,而是语意幽幽地道:“山山的心同我隔山隔海,这还不叫远,什么叫远。还是说,山山的心已跨过了山和海,来到此时此地。”

这逻辑无比通啊!可是邰山雨欣赏不起来:“九叔,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