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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35)

邰山雨回以一礼,便一脚跨进大业殿,大业殿里,方才散落一地的奏章,这会儿已经收拾妥当。谢籍从里边迎出来,正好在门口接到邰山雨,方才的怒意瞬间一点也不剩下了痕迹,脸上布满看到心上人的开怀笑容:“山山还道来瞧我,却仍是我去了信才来,来了就好,我就怕山山是我去了信也不来理会。”

“是不想来理会的,可是九哥写得好幽怨,几能破纸而出,我是真怕你黄瘦成枯枝。”邰山雨坐下,看了一眼匆匆收拾还有痕迹的殿阁,本想问为什么争执,但现代宫廷戏毒害太深,她以为后|宫干政是大忌——嗯,这时候她是还没察觉到,她已经把自己定义为“后|宫”了的。

小青梅看一眼,谢籍略一寻思,便忍不住吐槽:“山山,萧量那老匹夫,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提拔一个,他就参一个,自任司隶大夫以来,这老匹夫是看谁也不顺眼,看谁都像是贪官恶吏。这老匹夫,总有一日,我要弄死他。”

这里的“弄死”,邰山雨默认是开玩笑,毕竟她也时常说要“弄死”她的女郎们,女郎们不还个个活蹦乱跳的么:“虽不知萧大夫为人如何,但总觉亦是怀公心的,只是做事不讲究方式,说话不讲究方法,才总叫九哥生气。九哥不气他,为他气坏自己,多不合算。”

谢籍很想回一句“怀个屁的公心,这老匹夫就是在跟我一较高下,想要彻底把官员任免一事捏在手里”,满朝文武,大多是能臣干吏,越有能力的人,越想捏更多权力在手里。他新登基,面临的很多都是这样的事,所以谢籍最近火气一直比较大:“不提他,眼看天气晴好,郊外古梅盛放,委实宜游,山山可愿伴我同去赏梅?”

古人谈恋爱就是这点不大好,约会的形式花样不够多,因为可选择的选项太少。邰山雨也很爱去郊外赏花的,但那些花她其实年年都要去看,虽然每年都还会觉得美,不过还是觉得和心上人一起,应该浪漫一点,偏偏又想不出什么浪漫的方式。

“也好,啊,对了,我们带上烧烤架子去,梅林畔的溪流里有好多鱼,我们抓来烤了吃。”邰山雨在家基本没机会吃烧烤,邰夫人盯死了她呀。

谢籍:“吃完脸上长包,又要哼哼叽叽不肯见我,还是别吃了。”

邰山雨:……

都厘不清谢籍这话到底是为她好,还是为他自己好。

“别瞪我,回头叫御厨给你做一大匣子荤的素的,咸的甜的,总能喂饱你,烤鱼还是不吃为好。”谢籍是被邰山雨瞪,都心神泛波澜,整个人里到外都荡荡漾漾的。

不等回头,在小青梅的瞪眼中,谢籍当即就吩咐宫人去准备,一匣子今天做好叫小青梅带回,另一匣子等到去赏梅那天再来准备好。

但,两人都没料想到,另一匣子荤素咸甜美食准是准备好了,但邰山雨和谢籍并没能成行——谢籍把萧量给扔死牢去了,道是要不日问斩。

听到消息,邰山雨还有点不信:“怎么可能,王伯伯指着九哥鼻子骂你这个混蛋,早晚亡朝灭国,九哥都没气到把王伯伯下大狱。”

“那是王兄与陛下有师徒之谊,还是谢兄的师兄,太熟,不好意思动手。”邰爹对他旧年好友,未来女婿还有点了解的。

“没罪没过的,怎么能也不过堂不过审就直接问斩,这也太儿戏了。”邰山雨一直以为,就是天子要斩谁,至少也要有个合理的罪名,不然没法跟天下人交待啊!

邰爹其实也有点懵,确实得有个罪名,但谢籍行事真让人能噎到死,他什么罪够了也不给,直接把人拿下,说要问斩:“不碍事,张子明进宫去了,必能把陛下劝回来。”

邰山雨:不行,我得缓缓,总觉得谢籍这样下去,有点危险。

哪怕是封建王朝的天子,邰山雨也从来认为,行事得有章法,得依法依律,不能想怎么就怎么来,想怎么就怎么的那是暴君。谢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暴君的样子,毕竟王甫就是真拿鞋底追着抽他,他也绝对不可能把人问斩不是。

但到萧量这里,就不同了,一个从前没交情,还一直给添堵的官员,对谢籍来说,可能真是砍起来没压力?

“爹,萧大夫不会有事吗?”

“应该不至于,张子明还是很有一套的。”

闻言,邰山雨才舒一口气,要是萧量真就这么被问斩了,她可能会觉得谢籍挺可怕。不仅仅是谢籍,凡是能一言以决人生死,又无章法,不依律令而决的人,都很可怕。

“是不是忽然觉得,谢九郎不仅仅是谢九郎,也是天子啦?”邰爹问沉默着的邰山雨。

邰山雨缓缓地轻点一下头:“本来我的心已慢慢坚定,但忽然又开始不定起来。”

生命那样贵重,每个人都有一次,来生来世太渺茫,人唯能做的就是珍而重之地对待好这一次,不然万一没来世呢。

所以,能轻易下决断,把人这仅有一次的机会都半道没收的人,好可怕。

谢籍:……

#陛下:下死牢而已,说要问斩而已,吓吓他的嘛#

第四十四章 阳光绵长,落花满身

咳……忘记上传了~

谢籍真是吓唬人的,但是满朝文武都拿他当真要把萧量砍脑袋对待,这个苦劝,那个死谏。朝臣们个个轮番上阵,且个个都觉得他脾气暴躁,且真能做出狂怒之中取人全家性命的事来——毕竟,这位在战场上可是出了名的不留活口,从来不觉得需要什么俘虏。

一天之内,谢籍被怼到觉得自己没朋友,甚至是连前挚友现在的准岳父都真当他要砍了萧量。虽然他从前是个纨绔,但自认打登基到现在,兢兢业业,没有一天懈怠过,朝臣们常说如履薄冰,岂不知他也一样如履薄冰,怎么事就会到这地步。

日略偏西时,谢籍一人独坐大业殿台阶上,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且温柔,像是能把人心底的阴霾摊开了晒没一般。然而,并不会,谢籍在冬日暖阳的独坐中,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历朝历代的天子如何他不知道,他唯知道的是,他现在已经清晰地看到了这是怎么样的一条道路,这条道路会通往什么样的地方。

“成安。”

“陛下。”

“曾经在这殿阁里坐的人,是不是也怕过?”

元成安怎么能作答,他既没坐过,以后也坐不了,只能默然无言侍立一旁。

事实上,谢籍也没想听什么答案,他只是眼神有些空茫,内心有些空荡。也是才知道,原来他的世界里,早不止小青梅一个,还有许多许多。在循着小青梅独行的路上,忽然就多了一整个世界的人,一整个世界的是与非,这些也会让他生忧生怖:“他也怕过,他如果不怕,不会疯狂到那样的地步,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籍并没有注意到元成安在悄然走远,也没听到心上人曼妙轻盈的脚步像花朵落地般徐徐走近,并与他一道坐在台阶上:“我曾听人说过一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从前我并不太懂,看九哥这样苦恼就知道了,所谓的敬畏便是道与德,是心中的尺,是行事的度。”

康德说,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令他心怀震撼,除头顶浩瀚星空,便是人内心道德。现在,邰山雨想,康德的震撼中,也有敬畏的成份。所以,她相信谢籍并没有想砍萧量脑袋,她的九哥是从前太擅长恶作剧,可能还没意识到,做了皇帝后,手握生杀大权时,这种恶作剧都会变成作恶。

暖阳中,谢籍回头看小青梅,柔软绵长的阳光,像一朵朵白花轻轻落满她一身:“只要山山信我,足矣。”

小青梅酸酸软软的笑:“其实刚听到的时候,我也有担心的,但是我的九哥向来最好啦。脸大一点说,我爱这世界,九哥也会同我一起爱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