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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94)

洛阳市上,这时确实已经传扬开,道是明日将有日食,没具体到哪个时辰,但这已经很让人恐慌。皇榜上语气尽是安抚,道已窥得天机,不日将于洛阳市上演与人看,但洛阳父老们还是忧心忡忡。

日食的征兆有几项,归纳起来一则天子失德,二则天灾**,洛阳父老们小声交谈,这个问:“你瞧到底是这个,还是那个。”

搭腔的人也跟接暗号一样,答:“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总是其中一个。”

那个说:“吾观天子施政,并无有失。”

这话没人好搭腔,说是说不是都不好,听听便罢。

人们谈起与天子相干的话题,总是更加谨慎,所以街着巷议虽有,却看起来并不很热烈,那种往油锅里倒水,沸反盈天的场景本来就不可能出现,只是邰山雨以为会有而已。左右就是明天了,这个时机也巧,叫人都酝酿不及去搞什么事,左右明天日食就会出,有可以搞事,没有也可以搞事嘛,这怕什么。

——想搞事的人,永远能找着搞事的机会和理由。

又片刻,有吏员把演示的模型取出来,召各阳父老入戏楼观看“日何以失”。洛阳父老们看完出来,不禁抬头看天,然后默默又低下头,没进去看的人问,看过的人多半摇头:“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众人:里边到底演的什么戏?

好奇心把人勾得恨不得赶紧去里边一探究竟,然后看完出来和之前的人没两样,把没看的人挠得心里痒痒的。

及至次日,一整上午过去,太阳都好端端在天上挂着,大家等半天没见着,便各回各家吃饭去。邰山雨和谢籍在徽猷殿里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的也是日食何时会出现之事:“要是黄昏才出,大家岂不会等得很心焦……九哥,你说章临别真是算错了吧。”

“错了便错了。”谢籍从来不是个觉得他这天子就该当得永远正确,没什么人能永远正确,这神仙也做不到。因此当然是错了就错了,错了再想法解释呗,还有什么好说的。

吃过饭,太阳还是没有要发现日食的迹象,谢籍便命人去大业殿将余下的奏章抱来。由于担忧今天日食,会惊着俩孩子和那个嘴上不怕,心里常有怕怕的东西的小青梅,谢籍决定在下午就在徽猷殿批阅奏章,上午那是没办法,群臣有事需议,不然他上午就会在徽猷殿,守着这娘仨儿。

谢岩小朋友今天下午可以不用去中书省观参,也没有功课,非常开怀地和他阿暄弟弟在地毯是滚成一团。谢岩小朋友像他舅舅有点洁癖,虽然不严重,但平时让他滚地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会儿却和阿暄在地毯上玩得疯疯癫癫,主要是阿暄在疯颠,被哥哥“玩弄”得太开心。

“妈,太阳被吃掉,是因为不好吃才被吐出来的吗?”谢岩当着亲妈,有时候还是会问一些比较天真可爱的问题。

邰山雨忍不住笑开:“没准真是,要真有个天狗的话。”

谢岩:这样的话,幸亏太阳不好吃,要很好吃,就不会吐出来,不吐出来没太阳的话,阿暄弟弟会怕的。

#阿暄:我哥真是傻傻的#

#那被你哥玩弄的你呢?#

第一三二章 所有虚假皆不过浮毛吹水

日食直到酉中,也不曾见到日食,市井中等着看“热闹”洛阳父老也渐散去,打算回家吃饭。所以说也不是没有任何转变,至少从前日食,大家不会在市上凑着热闹等,而是会四门紧闭约束家人在家中不出来。

待大家回家,晚饭准备好,打算上桌叫齐人开吃时,忽然间便感觉不对,接着便零星走出门去,往油盆里一看,果见太阳被咬去一角。不知道为什么,往常该怕,这时候却只想欢呼……居然测算对了,且确实就像是官吏们演示的那样,是一点一点推移。

时间不长不短,约盏茶工夫,日便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真叫官府算准了。”大家这时候才觉得有诧异,然后先来不及想日食会带来什么,反而琢磨怎么算准的,哪位老神仙算准的……真想叫那位神仙给自家嫁娶的小辈算算日子啊!

然后才慢慢琢磨会不会有什么天灾**,至于天子失德,洛阳父老对自己看着长大的旧日纨绔今日熊天子,大家还是很放心的,这小混蛋虽然旧年不是个东西,做皇帝倒还可以。这些年大家都看得着,仓里粮越来越多,手头越来越宽敞,大家伙日子越过越舒坦。其实也说不上风调雨顺,却有赖日子有奔头,地里的粮一天一个样儿,大家心里皆踏实。

做圣君要文治武功,做明君要从谏如流,做个大家心里都顶满意的天子,实话说不需大功大德大能,只需要能叫大家仓有粮,手里有钱,心里还能想着点去哪玩耍,且想去哪玩耍便能去,那便是大家心中的圣君明主啦。至于朝臣们觉得天子熊不熊,市井百姓看法不同。

有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话说得好——甭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到市井百姓这里则是——甭管明君昏君,能叫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不受饥寒所迫,不受苛捐重役之累那便是个顶顶的好皇帝。

至于帝王冷血杀人,胡说什么呢,我们又没看着,就是看着了,说句心里话,天下当官的,半数都不干净,真要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儿,入了官场也清白不起来。

中原的百姓吃惯了苦,见惯了战火,说起来虽辛酸,但精神强韧,承受力强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很小,对社会的要求也不高,他们只朴实的觉得能有食裹腹,有衣蔽体,有屋安居便是好日子,再有点余钱使那就更是美得跟神仙一样。

“陛下能得邰皇后,才真是坐稳了这天下。”张煚就是当着天子的面儿,也这么说过,天子在别的事上不好说,在涉及邰皇后时,却什么话都说得。

门下听张煚这么说,有些不明白,邰皇后娘家并不算势大的,说是在洛阳城中富盛名,那也仅是邰氏夫妇自身识得人多。要论识得人多,天子不照样识,论到坐稳天下,说到底还是靠天子自家武力gāo qiáng,任人识人皆准罢。

“别小看了邰兄,他委实生性不羁,且是真性真情,但这样的人换个角度来看,也是极可怕的。日食之事,陛下倘娶的不是邰皇后,或没守旧年承诺,只怕不能这般轻轻松松过去。”张煚说着又笑,“偏不是刻意为之,又不觉使人深信,比起虚伪,这世间还有更可怕的真实,因……唯真实才一针血血,所有虚假皆不过浮毛吹水。”

“老师是指邰刺史广邀友人观‘灯蚀’?”

“他不过请人看个新奇,并无旁的意思。”张煚亦同邰爹是好友,且邰爹这个人,便不是好友,也晓得这人有多放荡不羁真性情。也不是没人装成这般,可同邰爹相处经年,这人一点没伪装的水分,他就真是这样。

“连帮女婿的想法也没有?”门下不能信。

“没有,你不知,邰兄最近看他女婿不很顺眼。”说完张煚不由笑出声来,“邰皇后好游,一如之源,邰兄见儿子如愿扬帆出海喜笑开颜,曾遗憾过,倘邰皇后不嫁入深宫,必能一展平生所愿。邰兄是真爱儿女的父亲,比起世间富贵,更想要儿女一生事事都如愿。”

门下犯嘀咕:哪有这样清白完美的人。

“你啊,且有得看。”邰爹要不是这样真性真情,稍微圆滑趋利一点,便不是今日这品阶。

张煚说罢,提笔写了篇长赋,送至宫中称颂皇后贤德,苦心自海外寻来收成极好的作物,致使天下再无饥寒之困。也是用称颂皇后来称颂天子,古往今来对天子最高的期待,最好的称赞不就是垂拱而治,盛世长安么。嗯,也侧面的,隐晦的,别人看不出来的,敲打了一下天子——批奏章都要躲懒的熊天子,委实该敲打。

谢籍接到张煚的长赋,也不知道该把他儿子的老师骂一顿逐出中书省,还是赏他黄金千两。摸摸口袋,挺穷,看看满案奏章,还需要他,便只得罢了:“那去刊印,既颂皇后贤德,便该叫天下人都感念皇后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