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2)
然而皇帝再怎么变，还是太子的父亲。虽然父亲这个身份，在皇家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皇帝听说了太子把小王爷接回了自己宫里，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随口提点了几句，便把话绕回了叛乱平定后难民收容的问题上去。一国将军之死固然令人悲伤愤慨，但是国家叛乱未定，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处理，实在是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本和时间。至于死去的将军另一重皇帝弟弟的身份，那皇帝更深处的悲伤，也的确没有能窥探。
小王爷在太子的宫殿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躺在床上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懵了片刻才记起这是哪里。他爬起来穿好外衣，睡了一天睡不着了，想要出去走走，又担心犯着太子宫里的忌讳平白给旁人添麻烦。于是只好在屋子里打开窗，探头往外去看。
院里白茫茫都落满了雪，倒是把一切好的坏的干净的脏的都遮了个干净。月亮还是寻常的月亮，只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平白添了一份阴冷和洞若观火般缄默的残忍。小王爷看了一会天，便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低头揉着脖子的时候一片雪花恰巧落在了鼻尖上，又打了个喷嚏，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懊恼，感觉自己大冬天的看这令人心情更加糟糕的夜景是干了一件极其无聊的蠢事。
“既然要开窗就把衣服穿好。”
小王爷被这夜深人静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向外看去，这才发现旁边的回廊出靠着柱子坐了个人。
太子歪着头看着这受惊的小兔子，语气惊波不澜，“身体都是被你自己这样不爱惜才拖垮的，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是故意的？”
第3章 第 3 章
小王爷眨了眨眼睛，也不说话。白天的时候他本就疲惫至极，也生不出太多的心思，现如今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安安静静的院子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心生荒诞。
最后是太子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沉默。“既然已经到了本宫的地儿，就先安心将养着身子，其他的事情有本宫帮你担着呢。你一个小孩儿，现下这光景，你们王府也没个能管住你的人，这还得了，这些日子你就……”
小王爷打断了他，“他们都说，我的父王为国捐躯，我既是皇家的血脉，又是英雄的后代。这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责任。”
“那些劳什子的旁人想不见就不见，也没什么关系。”
小王爷听了句近乎任性的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也不想的，我就想一个人呆着，好好陪一陪我父王母后最后一程。但是总有人，总有人来在我耳边说话，让我节哀，让我坚强。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听这些话。”
小王爷深呼吸了几下，才近乎自言自语般轻声把最后一句话讲出来：“我想听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想听，他们什么都不懂，也不配与我说教。”
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呢。人世七苦，样样锥心刮骨，痛彻心扉。岸上的人再怎么着急难过，又如何能感同身受陷入这苦难的河流里苦苦挣扎的人的绝望呢？那将死之人的不甘与绝望是那么的怨毒，就像是本就生在阴暗处的水鬼，恨不得死死拽着岸上光鲜亮丽的人们，把他们一个一个拉下水。
光说有什么用呢，不是同情吗，不是难过吗，你来啊，你来试试啊，不然哪里配说什么感同身受呢。
小王爷一只手死死握着窗边，另一只手难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恶毒的想法。他活了十六年，自认虽然玩劣不成大器，却也是累累君子心如皎月坦坦荡荡。可是这些日子他却仿佛不认识自己了一般，变成了这般心胸狭隘之徒。
小王爷明明没有把自己阴暗的想法说出来，太子却也不问。只是上前拿折扇敲了敲小王爷的脑袋，一本正经道：“人心情不佳往往就会茶饭不思，而口舌之欲得不到满足往往又会令人心情不佳，循环往复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太子强硬地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小王爷的眼睛，啧了一身，“行了，来喝点粥，厨房给你一直温着呢，谁知道你小猪似的睡到现在，孤还以为你昏迷了差点请御医。”
“……”小王爷猛地吸了下鼻子，脸红了。
太子进屋看着小王爷乖乖喝了碗粥，然后命令他上床盖好被子。发现小王爷睁着一双眼睛眨巴着看自己，太子似笑非笑着抬手俯下身，“怎么，你这眼睛是没法自己安生合上，每次都要孤用手给盖上是么？”
小王爷一把握住了眼前的手，声音软软的，“太子哥哥，你这就要走啦？”
“……”
太子被这一声哥哥给叫得软了半个身子，天知道他这些年心里想了多少次小孩儿叫自己哥哥时的模样，只是这死小孩儿一直都是毕恭毕敬地称自己为“太子殿下”，真是半分也不逾越。现如今成了现实，太子也硬是绷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语气凉丝丝的“现在倒成了哥哥了？不是太子殿下么？”
小王爷真心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还没有被他拿不下的。他可怜兮兮地将握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身子陷在云似的被子里，就好像陷在被子里的人也变得软乎乎的，“以前是惧怕太子哥哥威严，又不是不喜欢太子哥哥。现在不怕太子哥哥啦，就忍不住想再亲切点。”
“你还喜欢过我？”
“太子哥哥，我现在真的很难过。”小王爷蹭了蹭他的手，“太子哥哥都把我带回来了，就稍微疼一点儿我吧，花不了您太多精力的，一点点就好啦。”
太子只觉得周身血液全部集中到了那只手上，他低头看着床上的人，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而看着眼前这个一概不知的无辜的脸，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莫测地看了眼前人一会，最终狠狠掐了下小王爷的脸。
“既然让你来了，就是要把你养好的。再睡会儿吧小矮子，你可是要长个子的。”
小王爷看着太子熄灭烛火走出房间，在一片黑暗中发了会呆。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
“骗子。”
小王爷就这样安心在太子宫殿呆了下来。真的什么人都不见，也什么事都不管，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俗话说病来如抽丝病去如山倒。小王爷娇娇气气的身子受了寒又心绪不宁，凝结于心酿成了大病，竟是生生将养了几个月。而这段日子里，小王爷和太子的关系变得一日比一日亲近，小王爷惯会撒娇，又生的好看，现在还一直病恹恹可怜兮兮的，别说是本就心里含情的太子，就算是太子宫里的护卫侍女，也都被这个小宝贝儿磨软了心肠，忍不住比常人多上心几分。
几个月后，小王爷病好了，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少年人抽条很快，已经快和太子一样高了。
只是，也该回府了。
回王府那天太子难得又开始絮絮叨叨，嘱咐这个嘱咐那个，小王爷不愿意见到府上的老人怕触目伤情，给了从前那些人一笔不菲的遣散费，给王府里大换了血。太子对此表达了极其的不满，总觉得新人比不得老人知冷知热会怠慢了小孩儿。
“太子哥哥，”回府的马车里小王爷眉眼弯弯笑得无奈，“我都快和你一样高啦，你能不能对我放点儿心啊。”
“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的傻东西，还想让我放心，前段时间老是嫌药苦不肯喝药，还要人哄，昨天不听话说是天气热了非要减衣，夜里便开始咳嗽……”
小王爷扑上去抱着太子打断了太子的说教，猫似的在太子怀里蹭，“我知道太子哥哥对我好啦，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哥哥别在念叨了，从昨儿至今，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不信你瞧瞧……”
“我瞧什么？”太子笑骂到，“没良心的小混账，成天到晚就知道撒娇卖乖。”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