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涛感觉到自己在流泪。
但是，这是为什么？
江波涛眨眨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更加不听话地流过脸庞。
他搞不清楚了。
他不难过啊，为什么会哭？
父母围着他关切询问，小小的江波涛却有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疼……”
当他想要和父母诉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时，张口而来的词，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说出的。
原来，这种难受的、不愉快的、厉害得会让我忍不住哭的感觉，就是痛吗？
被父母带着前往牧师处的江波涛想。
牧师并没有查清楚江波涛忽然感觉到疼痛的原因。
但这种情况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不曾远离江波涛。
江波涛自己受伤了、不舒服了，从来不会感受到疼痛，但他身体的某部分，三五不时地会莫名其妙的疼。
起初间隔的时间很长，但有一段日子——大概是在江波涛长身体的那段时间——各种奇奇怪怪程度不一的疼痛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家常便饭一样拜访江波涛，让他不得不习惯。
等江波涛成年，疼痛出现的次数，又变少了。
江波涛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所查找的所有典籍没有一本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但他还挺喜欢这件事的。
倒不是说他就喜欢疼痛，只是……知道自己有痛觉、能感受到疼痛，总比完全感受不到好，对吧？再说，疼归疼，他的身体依旧十分健康。
于是江波涛也不再执着于“这些奇怪的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问题，变得更善于忍耐它们。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叶秋。
四
“你还好吗？”
“第二级……”
“什么？”
刚刚消灭最后一只魔兽的男人转头看向江波涛。激烈战斗中侵染了织物的鲜血还未干涸，他手中紧握的战矛也残留着被魔法攻击的痕迹——可他看向江波涛的眼……那里面已经没有战斗中的严肃与无情，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紧张与关心。
“没——我是说，我很好。”
江波涛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皱眉。这并不困难，鉴于他背部和左腿传来的疼痛感还在第二级。
他把自己能感受到的痛感简单分了个级。
完全不影响自己平常行动、不需要怎么注意的是第一级，有些剧烈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需要在战斗中被考虑到的是第二级，会对行动能力带来巨大影响的，第三级。
显然江波涛并没能成功让斗神——哦是的刚和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共同面对一群麻烦魔兽的男人就是斗神叶秋——放下担忧。
江波涛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自己腹部那道明显的创口。
“呃——我可以解释。”
他迎上叶秋的眼：“我没有痛觉，所以……所以这没什么，真的。”
“就是需要治愈术——或者包扎。”
江波涛补充。
他撒谎了。
并不是没有痛觉。但是，但是——好吧，他也没说错啊？他的确感受不到自己伤口的疼痛。再说，看着叶秋的模样……江波涛是真的想做点什么让对方看起来好一点。
他不想让叶秋因为自己难受。
不管那种“难过”是多么细小。
但一贯擅长感知他人情绪并能很好照顾对方的江波涛又失败了。
“过来，我帮你治疗。”
斗神皱着眉招手。
江波涛没法拒绝，他也不想拒绝。
他没问叶秋用在自己身上的治疗卷轴价值几何——很明显那是价值昂贵的家伙——就只是静静接受。
腹部狰狞的伤口一点点愈合，难得的是，这次江波涛有点感觉。
不是痛。
就只是，在叶秋专注地盯着它的时候，江波涛觉得……那伤口在发热。
或许是全身都有点热。
“好了。”
叶秋的食指从江波涛身上那部分重新变得光滑的皮肤上拂过，就那么一小会，却已经足够颤栗感从腹部传递到江波涛的指尖。
“什——什么？”
江波涛恨现在的自己。
你平日的伶牙俐齿、从容淡定都去哪了？
他简直想质问自己。
幸运的是，叶秋似乎并不在意他面前年轻人的失态。
他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叶秋会有这种……嗯，如释重负、诧异和了然又带着庆幸的情绪？
是我眼花了？
江波涛狐疑地看着叶秋。
很好，他现在看到的是一个面带微笑的斗神。
或许真是眼花。
“无意冒犯。但是……叶秋，我注意到你也受伤了？”
江波涛指了指斗神的背。
叶秋似乎愣了一下。
“你愿意帮我处理下伤口吗？”
“我这里还有几个卷轴——不过你知道的，使用治疗卷轴之前如果能先处理伤口，更有利于愈合。”
“当然。”
江波涛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放轻松。”
注意到江波涛僵硬的动作，叶秋轻柔地安抚着他。
但江波涛做不到。
因为——因为——天啊，叶秋伤的是背和左腿！
不是很深的伤口，但那位置……江波涛敢保证和自己疼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强忍着炸裂的思绪用掉了治疗卷轴。
然后他确定了。
因为他不疼了。
——就在叶秋身上的伤口愈合的那一刻，战斗中途忽然出现并持续到现在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哦……
这样。
是这样。
江波涛和叶秋一起清理战场顺便收拾战利品，却总忍不住用余光或者干脆偷偷看那个距离自己不远的人。
所以说那些疼痛并非凭空出现。
是叶秋——他感受到的疼痛是叶秋的。
他不会为自己的受创而痛，却能代替——或者至少帮助分担一大部分叶秋的疼。
江波涛想起传闻中“斗神不惧伤害”的特征，翘起唇。
挺好的，如果——如果他能为叶秋做这个。
“小江？”
叶秋在叫他。
而江波涛回应着他，看着靠近自己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超负荷跃动。
就和第一眼见到对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贸然上去打招呼问他能否和自己组队来这里探险时一样。
这感觉能让江波涛抵御三级疼痛。
“前辈，我这边弄好了。”
他冲叶秋扬起笑。
或许更多。
五
江波涛没想过自己和叶秋的第二次会面会来得那么快。
在贺武，他再一次遇见了之前返回嘉世城的斗神。
就是状况不怎么好。
魔兽攻城，贺武告急——但如果不是这样，斗神也不会出现在苦寒的贺武。
可惜江波涛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叶秋叙旧。
因为他没能清醒地站到战斗结束的那一刻。
不疼。
但他没法靠自己从身上压着的尸体——人和魔兽都有——里站起来。
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快用光了。
江波涛中了一个黑暗系的攻击，然后被利爪刺穿了胸膛——好在不是左胸。
左手没有知觉了，右手……就算右手能动，江波涛此刻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操控。
他知道自己还有救——倘若他能被及时地从尸堆中被挖出、再接受足够的治疗。
但这不可能。
与魔兽的战斗还在继续，谁都不会在战斗中注意到战场随处可见的、大批量的尸体下的一个微弱呼吸。
而一旦战斗结束……没有人会出那么大力气就为贺武一个刚出头不久的新人的——更何况他有好几个同僚之前就见到到了自己的倒下。
江波涛不怪他们——要知道那会他们都身陷魔兽的包围圈，每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根本没法支援其他人。
但江波涛知道，可能他们都会认为江波涛已经死了。
受了那种伤，又倒了下去，怎么会有活着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