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江波涛，也不会多想的。
血腥味萦绕在鼻端，黑暗与压抑相伴相生，挥之不去。
我要死了吗？
江波涛感觉得到，自己的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小，而获取必要的空气所必须花费的力气，也越来越多。
他费力地吸气，呼气。
疼。
意识不清的江波涛分辨不出身上是哪在疼，但他还能感受得到痛觉。
啊……那不是我的疼。
他模模糊糊地想。
是叶秋吧？
就算是斗神，也不是万能的。
还好我能帮他。
江波涛胡思乱想着——剧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于是他只好想点什么，来打发这窄小黑暗空间内的仿佛停滞的时间。
后来他无比庆幸自己此刻的清醒。
“小江！”
他听见了叶秋的声音。
他来了。
“我找到你了……没事了……”
斗神颤抖的话语里，江波涛放心地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身上重伤的部位已经接近愈合，稍微小些的伤被包扎着，并没有和之前某次那样浪费宝贵的治疗卷轴。
叶秋在他身边守着他。
“结束了，贺武很安全。”
第一时间发现江波涛清醒的叶秋扶着他坐起身，喂他喝水，然而给了江波涛最想问的问题的答案。
“你……”
江波涛的手抠着床单——神灵保佑他的手现在有知觉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斗神眯着眼：“我看到你了。”
“什么？”
江波涛完全糊涂了：“前辈你是说，你看到我在那倒下了所以就来找我？”
“差不多吧。”
叶秋摩挲着他不离身的战矛：“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容易放弃自己——你不是那种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投奔死神怀抱的人——所以我就去了。”
“事实证明我很幸运，嗯？”
尾音被叶秋拖得有些长，而这……这像一根细小的羽毛，扫到了江波涛战争中不曾被伤害到的心脏。
“是很幸运才对。”
“谢谢……”
江波涛喃喃。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还在疼。
“前辈，我很好。”
“但我觉得你现在不太好。”
江波涛扫过叶修的肩膀、大腿，还有胸膛——那都是他还在疼的地方。
“你又知道了？”
叶秋意味不明地笑。
“涉及到前辈，我总是比较敏锐。”
话一出口，江波涛就意识到不妥。
“我是说，您可是斗神，谁不崇拜您呢？”
“嗯哼。”
叶秋发出一声叫江波涛没法辨别情绪的气音：“如你所愿。”
他起身：“我一会再来。”
江波涛不得不承认，叶秋最后一句话给了他很大的慰藉。
六
叶秋——或者应该叫叶修——没说实话。
他没看见江波涛。
但他感受到了——他还在疼，所以江波涛肯定没死。
这涉及到叶修的一个秘密。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感受不到疼痛。
准确来说，是在自己本应该感受到疼痛时，他不会有感觉。
与之相对的，他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感觉身上某一处或几处疼。
从儿时到成人，他离开宫殿孤身闯荡、四处游历磨炼自己、结交朋友一起建城……那么长的时间里，奇怪的痛楚始终如影随形。
但那种叶修搞不明白为何会出现的疼痛并不会太过分——起码对叶修而言，那样的痛还不至于让他失去战斗力。
所以他接受良好。
他甚至有点感激。
因为好几次他命悬一线时，尽管身受重伤，他也不会被疼痛困扰——而这能让他保持未受伤时的敏锐和好身手。如果把恰巧从未在他陷入险境时出现的疼痛视作叶修感受不到自身本应该能体会到的痛觉的代价，那么这种代价完全就是祝福——它帮助叶修活了下来。
然后叶修遇见了江波涛。
一个青涩莽撞、会在初次见面就强撑着邀请自己组队的年轻冒险者。
挺有意思的啊。
叶修听见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心脏加快跳动的声音……
呵。
他看着年轻人明亮的眼，答应下来。
然后他发现了真相。
随着年轻人——江波涛——腹部伤口的愈合从叶修腹部消失的疼痛，足够让叶修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更别提还有在自己身上的伤被治好时，江波涛几近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的表现。
叶修意识到，他所感受到的，是江波涛应该体会到的疼痛。
而他曾经庆幸过的、自己感受不到的痛楚，是江波涛在为自己承担。
伴随着恍然大悟而来的是对江波涛的愧疚、感激、心疼，以及……差点没能掩盖住的爱意。
后来他们道了别，各自离开。
但叶秋从未忘记江波涛。
毕竟他能感受到对方——依靠那种奇妙的痛感。
他头一次开始注意自己的战斗方式，在打斗时尽量不让自己受太严重的伤。
所以在贺武，当剧烈的疼痛咆哮着侵占叶修的身体，斗神靠着强大的精神忍住了——他爆发出较之前更强的杀伤力，在最快的时间内结束了战斗。
他咬着牙，拒绝他人的劝告背对城墙翻找。
叶修并没有找很久——冥冥之中，他似乎能模糊地感应到江波涛。
他找到江波涛时，对方的状况糟糕得可怕。就算不用看的，叶修感受到的疼痛也清晰地告诉了他这一点。
万幸，江波涛还有呼吸。
草草处理了身上比较致命伤口的叶修守在江波涛床边，然后他等到了江波涛苏醒，听见他和自己道谢、赶自己去处理伤口。
不用谢。
叶修默默回答。
你替我承受了那么多次，而我只帮了你这么一次而已。
“我一会再来。”
他顺从地离开——先前他慌张得忘记了就算身上只有小伤口，那种疼痛江波涛依旧能感受得到。
而叶修不愿让江波涛疼。
他再一次感激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却并不是为最初的理由。
只是因为……这能让他感受到江波涛。
七
江波涛在赶路。
疼痛正以一种缓慢的方式褪去，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叶秋在好转。
江波涛按捺住心中的担忧，凭着对叶秋的了解往嘉世边境的群山而去。
他赢了。
——在群山深处的一处洞穴里，江波涛找到了叶秋。
伤痕累累却依旧警觉、手中握着一柄银色大伞的叶秋。
“小江？”
叶秋有些迟疑地喊着江波涛。
而风尘仆仆的江波涛，终于忍不住了。
他几乎是瘫倒在叶秋身边，大口地喘气。
真的太疼了——这疼痛搞不好超过了三级，但在见到叶秋之前，江波涛必须忽略它。现在叶秋就在他面前，于是他终于能够放松一小会、允许自己放纵地喘上几口气，尝试着缓解一下疼痛。
“我找到你了。”
几个呼吸之后，江波涛强撑着坐起身说。
“我在这。”
叶秋几乎是叹息着揽过江波涛的肩膀：“对不起。”
“你是该说对不起。”
半倚在叶秋怀中的江波涛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触碰到叶秋身上那些明显被诅咒了因而在找到高级牧师前可能都不会愈合的伤口——那很难，因为它们的数量不算少——说的话却十分不留情。
“你就那么确定——确定我、或者其他人会知道你还活着，能赶来给你帮助？”
“但你来了。”
“……是。”
“我看到你了。”
江波涛换了个姿势，直面叶秋疲惫的面庞：“我感受到你了。”
奇怪的是，叶秋似乎并不吃惊。
“我知道。”
“你——”
江波涛惊愕地看着微笑的叶修。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