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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113)+番外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钟离尔放下茶盏缓缓一笑,对着天子道,“皇上既觉得好,近些日子可要按照太医的吩咐忌口,那些酸的东西,还是要少吃为妙。”

殿内日光因着帝皇的病气连日不好,在瞧着无甚力气的光晕中,连烁看着她不语,皇后拭了拭唇角,偏头带着些快意轻笑道,“昨日私自给皇上端杏儿的那宫女,臣妾已打发下去了。往后臣妾也一定再挑选些稳妥的宫人,伴着皇上。”

他盯着她半晌,毫无血色的面庞只余下那一双眼还算清亮,钟离尔并不畏惧,只闲闲与他对视,连烁终于看着她扯出一个笑容,颔首道,“好,都依皇后的意。”

她满意一笑,又吩咐了宫人按时煎药,便带着人退出了乾清宫。

甫出了宫殿,钟离尔与楚辞蹙眉低声道,“本宫听闻酒醋麦局近来贡给御膳房的陈醋多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辞背着药箱垂首跟在皇后身后,闻言忙道,“臣听闻负责供给的宫女说,她的家乡有人罹患心疾,须得戒盐、戒辛辣,多食酸,这便自作聪明报给了御膳房……”

钟离尔瞧着脚下的汉白玉宫道冷笑一声,眼角眉梢尽是不屑,“下等宫人想要邀功,怎么也不找对门路?本宫近些日子忙着与宁、刘两位大人考核国子监监生,姑且再放她活个几日。你们看紧些,药方该换的时候便尽早给换了,现下已经不是还需要小心翼翼的时候了。”

楚辞颔首称是,皇后这才领着宫人浩荡回了坤宁宫。

待她走后,连烁拖着病体挣扎起身,虚弱唤了几遍,全公公才听见,急忙跑了进来给天子行礼。

连烁抬手免了,低咳了几声道,“你给朕更衣,朕想去酒醋麦局瞧瞧。”

小全子一听为难道,“皇上……奴才怕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

连烁又掩唇咳了几声,牵动五脏六腑都痛,他咽下喉间的腥甜,稳了稳声音,“终归是一条人命……朕不愿再看她造杀孽。至于旁的,只要朕都依着她的意思,便也没什么要紧。去罢。”

全公公低叹一声,忙教人拿进皇上的龙袍,连烁却摆摆手,指了指架上的月白龙纹常服,面上有些抗拒与疲色,“就这件罢。”

晚风已凉,连烁由全公公扶着,缓步往内务衙门去。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闲庭信步过,这样的闲适心态,若不是已病入膏肓,却颇似少年无忧时的心境。

那些年钟离尔喜欢在暮色时分与他散步说笑,盛夏已去,留下些许余温,却也教人贪恋。

云霞飘散得有些迅速,起风的时候,他踱步至酒醋麦局的门口,里头一人身姿袅娜,瞧着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全公公打量皇上一眼,出声轻咳,那女子惊了一瞬,转身疑惑看来,直教天子与宫人皆惊怔在当场。

人人心间都有那么一日,似皎洁月光照亮漫漫永夜的一生。若时光可以倒流,连烁最想回去的,不过是当年初遇湖心亭上,撞进她如水清澈双眸的那一刻。

眼前的女子,年岁瞧着似是比当初遇见钟离尔的时候长了些,只面容神态,却相似了七成,连他一瞬之间也难分真假。

女子疑惑来人身份,亦不知如何面对眼前阵仗,直到太监喝了一声,“大胆宫女,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女子这才如梦初醒,忙匆匆走近想要跪下,连烁却一把虚扶了她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神色里有些茫然与莫名的期待,他哑然道,“你叫什么……”

宫女看了天子一眼,战战兢兢垂下头去,“回皇上的话,奴婢贱名沈绣妡,是酒醋麦局的宫女……”

连烁瞳孔收缩了一瞬,与她道,“是你往御膳房送了醋去?”

沈氏惊慌点头,红了面颊道,“奴婢家乡曾有人患心疾,老人都说多食酸于疾有益,可宫中御膳房却多加盐与辛辣……”

连烁打断她,轻轻笑了笑,笑容中几分苦涩都隐在平静之下,“是你弄错了,太医们说的,必定稳妥。”

眼前人虽在病中,那清风朗月的风姿却一如当年,女子不谙世事的面容染上几分绯红,亦不敢再问,连烁顿了顿,与她道,“你今年可是未到出宫的年岁?”

沈氏疑惑抬眸一瞬,却自知失礼,忙垂下头回话,“是,奴婢今年廿一,还有四年才是出宫的年纪。”

他想起她廿一岁的那年,正是砚离会说话的时候。那时她柔和的眉眼还在脑海中,闭上眼便清晰可见,可却真已恍如隔世了。

他声音在这夜中听起来遥远飘忽,眼前的女子惊愕一瞬,抬眸忘了避讳礼数,只瞧着他道,“皇上说什么?”

连烁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人,恍然轻笑间仍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堪当谁家女儿一生的良人,他重复道,“若是你未许配人家的话,可愿做朕的妃嫔。”

夜凉如水,宫里弥漫着熏香的甜腻,宫灯一盏一盏,在提灯宫女的裙摆一侧曳曳生姿,朱红的流苏明艳而欢快。

这盛世光景,无人知晓究竟还有几日的歌舞升平。

是夜,天子召内务衙门宫女沈氏侍寝,隔日许沈氏嫔位,封号“容”,赐居永寿宫。

翌日消息一出,阖宫哗然,自多年前后宫便再未进过新人,如今一个小小宫女被皇上破例封为嫔位,实在惹得前朝六宫侧目。

不过这些疑问在晨时妃嫔与皇后请安时便都教人了然——当容嫔款款进了坤宁宫的内殿,座上凤仪万千的皇后甚至也怔愣了一瞬。

就像看着多年前的自己,朝着如今这个面目全非,已时常对镜都要惊觉生疏的自己,缓步而来。

那是她未着浓烈颜色的容颜,是她未沾染风尘苦楚的眉眼,是她毫无疲惫与苍老,不谙世事,如水清澈的前半生。

前尘往事呼啸而过,恍惚间当年九曲白玉桥头的女子与眼前人迎面而来,她想了想,原来那已有十一年。

她无声笑出来,人说黄粱荒唐一梦长,竟诚不欺我。

兰妃瞧着容嫔亦颇为惊讶,转首去瞧皇后,却恰好对上钟离尔若有所思的双眼,秦珞默然将头垂下,电光火时间稳了心神,仍不出错地领着妃嫔与皇后问了安。

待到众人散去,皇后欲往西五所去。殿外妃嫔三三两两结伴散去,容嫔因着出身低微,甫受封规避锋芒,直请了阖宫的妃子都散去后才欲回宫。

抬眼却见皇后娘娘凤驾缓步而来,忙带着宫人跪下垂首恭送,不料经过容嫔身侧时,端坐在轿舆上的皇后却挥手示意宫人停步,偏头与她笑道,“听说皇上准了你进御书房伴驾,可读过什么书么?”

容嫔跪下,面对着这位阖宫都知晓的,出身高贵、手段凌厉的中宫显出惊慌与稚嫩,只颤声道,“奴……臣妾不才,出身微寒,不曾读过什么书……”

皇后轻应了声,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对着她笑道,“若是能识得些字,在皇上读书写字时红袖添香便好了。本宫这里有些适合你读的书,稍后教人送往你永寿宫去罢。”

容嫔受宠若惊,带着宫人叩首谢恩,皇后瞧着她纤弱模样,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迟凝一瞬,方缓缓摆手起轿。

待到行得远了,清欢在一侧低声道,“娘娘何苦提点沈氏,瞧着她的模样,不是平添阖宫对娘娘的揣测么?”

钟离尔扶了扶额角,勾起唇角,“当年兰妃曾打发过一个秀女,你可知道?”

清欢思索片刻,一瞬恍然,皇后笑着颔首,“想来容嫔是当初秦璋想要送进宫给兰妃铺路的,兰妃却是个实心眼儿的,打发了这样好的一颗棋。如今秦璋完完全全投靠了本宫,本宫自然也不会时隔多年再去揪他的错处,平白伤了和气,不若这般宽了他们的心,相安无事得好。”

清欢附和称是,钟离尔在凤轿上端坐,瞧着远方斜阳,有几句话却并未说出口。

砚棋年岁渐长,以连烁的身子,想来必是最后一个皇子了,即便有嫔妃意外得子,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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