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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微蓝(12)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原来这命,兜兜转转,竟是易鸢才是他结发的妻,东宫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易子昂真真正正的女儿。

那日在密室之中,她见到阔别十几年的妹妹,发现她同自己,竟已不再相像了。她眼角眉梢早已染上了太多风霜,太多疲惫,甚至还有因他加进去的太多风情。可是易鸢,还是这样的干净,就像一张不曾做过画的白纸。

她浸在在这冗长的梦里,想,这幅模样,才配是他所喜欢。

她等了他那样多天,却不敢让旁人知晓她的等待和不安,只等来一句——好好一出戏,演过了头,反倒索然无味。

最后她不得不选择离开,带着前尘今生所有的秘密,却还是不舍,于是那日走时,纤长白皙的手指抚着他还未穿过的冰冷铠甲,一寸一寸极尽缠绵,又仔细将结系好。

这是她最后能给他的温存了罢。

如此甚好。

第11章 第十一章

十一、

人说,在梦里终了一生,是最好的死法。她从不怕死,她这一生只嫌活得太长,活得竟像好几生。

她在梦里,梦见许多。梦见从前同他心无芥蒂,不曾为敌的模样,也梦见同他白头皓首,子孙绕膝的此后。

既是梦便注定要醒,醒来后发现一切不过是假象,梦里千般温存,冰释前嫌,竟都成空。

她对着有些阴暗的窗外,伸了伸手,是想抓住什么的姿态,可是任指尖温度都寸寸尽凉,也还是空无一物。她忽然觉得痛楚,胜过儿时在期南谷,因习不好剑法,被谷主罚了去山上思过。期南谷的群山上皆是凶兽,她那年只有九岁,穿得那样单薄,山上的夜冷到骨子里,她又怕又饿,却连哭的功夫都没有——瑟瑟发抖地提着一柄剑,牙齿都在打颤,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身边这一群群眼里满是贪婪的嗜血凶兽做了打牙的晚餐。

可她终究还是无能,眼看着围来的越来越多的野兽,她持剑的手一偏,手臂被凶兽的利牙生生撕去一块肉,血喷溅出来,溅在她惊恐的脸上,模糊了她的双眼,随之而来的疼痛席卷了整个世界。

终于有大滴的眼泪狠狠砸在地上,一如今日滑落在她鬓角的一般咸涩。

她缓缓收回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有些自嘲的笑起来,索性还不是一场彻底的梦,还留下一些证据,来证明这个人,在她生命中带来这样多幸福和苦痛的人,是真的。

忽然闻到中药味由远及近,止戈仍是一身玄色衣衫,端了刚熬好的药推门进来,她偏着头看他,轻轻笑起来,“真好,还不是流落街头。”

她神色有些孩子气,鬓边的泪滴却看得他叹气,“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窈蓝摇头,坐起身来,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仰着头将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止戈挑了眉,笑着问她,“你就不怕我端一碗打胎药给你?”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你不会的,毕竟救过我太多次,你还不想我死给你看。”

他拿出绢子细细拭了她唇边残余的药渍,眼神温柔,“你也知道还有我惜你这条小命,还把自己活得这样辛苦?”

她转头瞧了瞧窗外,有些自嘲地笑道,“辛不辛苦的我不知道,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他皱了眉,“那生下这个孩子呢?我想不出有什么必要的理由。”

窈蓝眉眼染了浓浓的倦色,抚了抚额心,叹道,“初涟需要这个孩子。他没有其他妻妾,若是他日继承大统,难免有心之人以此刁难。九个月后这孩子出生,若这是个女孩儿,好歹能先助他度过风口浪尖,若是个男孩儿……则初涟坐上帝位,便再无可挑剔。”

止戈凝着她,半晌开口,“你倒是为他打算得周到。”

她兀自一笑,再未发一言。

止戈带她来的这座城,名季城,是出京都通边陲的必经之地,所以也不算贫瘠,尤其是那城楼,修得颇巍峨壮丽。

他照顾她八个月,这八个月一切无波无澜,京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期南谷也一派安宁。太子初涟仍携了太子妃易鸢出双入对,这倒无甚好稀奇的。稀奇的是,太子月前便奉令,带兵起身前往边疆,同易将军会面后,将正式取得他手中五成兵权,至于亲征,为的怕就是笼络军心了。

窈蓝在用膳时听闻止戈提起这个消息,正是怀胎辛苦的时候,平日食量渐渐减少,这一日好不容易提起的筷子,却在听见这人名字时顿了顿。这样久不提及他,她也自欺欺人的想,腹中孩儿,不是除了她以外的什么人的亲生骨肉罢。

可偏有这样一人,是你嗓中一根刺,素日吃东西小心避让开,也就罢了,一旦碰及,便真真切切能体会什么叫如鲠在喉——再美味的佳肴,也觉得食之无味。

这日止戈终是接到了来自期南谷的密函,果然,太子就要手握重兵,三殿下是断然不会按兵不动的。他于深夜留了信,向她暂别,却只字未提此次任务是什么。只是心思玲珑如她,又怎会不知,他这回,是去会自己腹中孩儿的生父。

世间事大抵如此,一码归一码,泾渭分明。他是她师兄,呵护照拂,却也是她在期南谷的师兄,谷主有令,不得不从。

翌日醒来她左手抚上日益圆润的小腹,顺手燃了止戈的留信,忽然觉得腹中微痛,步履蹒跚地想去厨房煎副药,却发现药材空空如也,于是她小心翼翼装扮过后,慢慢走去药铺。

一身素色的衣裙,黑发用一支象牙白的簪子挽起,宽大的衣裳遮不住高高隆起的小腹,她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容颜虽无甚改变,除了微微的浮肿,便是由心散发的独属于母亲的慈祥。

她踱步至城中,才发现今天城里并不太平,百姓行色匆匆,都在惊慌而兴奋地交谈着什么。她疑惑着艰难地躲避来往行人,到药铺买了药提在手里,又护着自己腹中孩儿,几次险些摔倒,于是慢慢走到街道一侧,想扶着墙喘口气,却只听有人从城外飞奔回来一面大叫——“到了到了!殿下的军队就要到城里了!”

周围的人群顿时炸开了,“太子终于来到季城了!”

“那岂不是说……刺客也到了?”

“我们会不会像之前那座城一样……被屠城啊?!”

“怕什么!太子殿下这回带着三万精兵呐!不会让我们有事的!”

“那不好说……刺客人马也多着呢!你没看见风城什么样……那真是人间修罗场哇……尸骨遍地,血流成河——”

她忽就一阵一阵犯上眩晕,继而捂着嘴俯下身子不可遏制地干呕了起来,双目通红。

耳畔传来嘹亮的军号声,又飘渺得像是从天边而来,她在人潮涌动的街头,猛地转头,看见红白相间的绘了腾龙图案的军旗飘扬着,由远及近,清晰地灼痛她的眼。

他定的军旗颜色,竟是……红白么?

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她艰难地呼吸着,看着他手下军队的先锋军就这样军容整齐地进入季城,像是这群不安的百姓从天而降的保护神。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皮很沉,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孩子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开始踢她,一下又一下,却让她难以负荷。

百姓的欢呼声还未平,忽然从身后的城楼上落下箭雨,刹那间倒下了许多前一刻还笑着的人们,训练有素的先锋军忙吼了声“防御——”,于是开始筑起盾墙,可在这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她眼看就要跌跌撞撞倒向地面,却有一人飞身而来,抱起她腾空向着城墙而去。

她一瞬间逼迫自己恢复清明,抬眼瞧着这人,骇得四肢百骸都忍不住颤抖,她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响起,“初澈……!”

这人阴冷了脸容,勾了勾唇角,“真难想到,名动天下的期南谷左使绯邪还能记得在下。只是看左使形容,废了一身武功,也再不是什么一身转战三万里,一剑曾挡百人师的绯邪了,倒是巧的很,在下也再不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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