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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微蓝(13)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他飞身携着她跃上百丈高的城楼,冰冷的剑直逼在她脖颈上,抬了手制止他的人再继续放箭,向着城楼下混乱的人群厉声道,“回去告诉初涟,太子妃在我手上,叫他来和我对峙,否则我便割了这女人的头,挂在这城楼上!”

她皱了眉,看着面容扭曲的初澈,终是明了——皇上确然已定了传位于初涟的心,交予太子兵权的消息传出来,这人怕是已失心疯,逼宫弑君,后被初涟下令通缉归案,便买通期南谷的人作护卫。

眼下形容,怕是已穷途末路,期南谷再强,又怎能和朝廷十万大军相抗,况且初澈哪怕再富甲天下,也买不动谷主为他不留后路。

她闭了闭眼,只是这人好生讨厌,自己走到无路可走,便也将她逼入此番境地,初涟会不会记得她?又会不会来?来了会不会救?

“我劝你还是杀了我,我不是太子妃,你心知肚明。他对待对他真正的发妻尚且可以如此,又何况是区区一枚棋子?”她敛了神色,冷冷开口,那人却冷哼一声,讥笑道,“我原以为今日是要死在这儿的,将死之人,又哪会放过任何一个转机。他救不救你是他的事,也是你的本事罢了。”

她忽也笑出来,不可方物的倾城模样,“是啊,又如何,至多一死,求之不得。”

初澈斜了眼看她,握剑的手不曾松懈,复又冷了神色,再不多言。

她看着城楼下百姓惊疑不定的神色,看着军旗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红白色被吹起,像是一层层的波浪,看着看着,看到眼睛有些酸痛,于是微微眯起眼,只见那人一身银白铠甲,乌发高高束起,素日好看得有些妖娆的脸庞上是难言的冷峻,策了他的白驹而来,不疾不徐,镇定自若。

她吸吸鼻子,想,这么久不见,他下巴又尖削了些,轮廓倒是硬朗了,现在瞧着,是有将帅之风了。

那铠甲,她走时抚过,冰凉得可以。

他勒了缰绳,马儿站定,跺了跺前蹄,她听见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朗然道,“逆贼,你妄图弑君篡位,又联合邪教涂炭百姓,如今还不知悔改么?”

初澈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她瞬也不瞬看着初涟,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悔改?我为何要悔改。君?君是你们的君,父也是你的父罢了,毕竟,你母妃死了,与他不相干,我母妃死了,却是拜他所赐不是么?我杀了他又有什么错!生灵涂炭和我什么相干?初涟,那是你的父皇,你的天下,你的子民!从来就不是我的——”

初涟皱了好看的眉,初澈将握剑的手紧了紧,继续道,“可是没关系,我的皇兄……你瞧瞧,这人是谁?”

他终于将眼神移到她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随后薄唇开合,她听他说,“这位姑娘同你无冤无仇,你绑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做人质,未免太不光彩。”

初澈唇角带了讥笑,高声问道,“初涟,这是你数月前宠到天上的枕边人,你东宫的太子妃,你结发的妻子,你不认得了么?”

她听他这样的话,垂了眼睑,不再看着城楼下那人熟悉的眉眼,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半晌,他似是笑了笑,声音不带半分温度,悠悠道,“你怕是认错了人,本宫结发的妻,东宫太子妃如今完好地留在京都,此次出征前还亲自送本宫出京。”他低头摩挲着铠甲上系好的同心结,神色忽然变得温柔,复又抬眼,看着初澈笑道,“这结便是太子妃亲手为本宫所系,至于……你说的这位姑娘,远瞧着是与太子妃有些相像,但是本宫还不会分不清,谁才是我的发妻。”

她抬眼,看向他铠甲上的同心结,系得精致好看,但确然,不是她的手法。

确然,她本就,非他发妻。

所以即便阴差阳错,他不过须臾光景,忘了她姓甚名谁,或是从不曾记得过,也怨不得人。

初澈握剑的手忽地一抖,方要发怒,低头只见是窈蓝不慎划破了自己的皮肤,鲜红的血液缓缓流淌下来,落在她素色的衣襟上,她的脸色看着像寒冬的白雪。

他便怒极反笑,“我活了这样多年,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帝王家最是无情,初涟,你这一点和皇帝老儿学得十成十得好!既然如此,这女子便也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他低头瞧了一眼窈蓝,带了丁点儿怜悯的嘲讽,“我送你一程,也算是救了你罢?”

她也牵动唇角笑起来,是烟火盛放,最后一秒重归寂寂的薄凉,纤长细弱的睫毛覆下,像飞了太久终是力竭的蝶。

冰凉的触感刚从脖颈处传来,左胸处却是一阵被穿透的疼痛,她睁开眼,看见初涟仍是保持着射箭的动作,因为距离太远,那羽箭不但射中了初澈握剑的手,也射穿她的左胸口。

长剑落地声清脆而惊心,她终于摆脱禁锢,却痛得再也无法呼吸,小腹处有愈发急促也愈发微弱的痛楚,她感到绝望地倒下,下一瞬却被一人黑衣的双臂抱起,足尖轻点,转瞬消失在这百丈高的巍峨城楼上。

她离去时见他最后一眼,仍是梦般容颜,是这样多年月不曾变的熟稔好看。

此生已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路了,她便安心地笑了笑,疲惫退场,真正终结自己作为一个戏子,可悲可笑的一生,也好。

城楼之下那人怔怔看着自己射箭的右手,半晌,苍白了脸色,薄唇轻启,不带一丝温度下令道,“杀无赦。”

第12章 第十二章

十二、

“是了,难为我一片痴心许久了,夫人竟也不褒奖为夫。”

“那便命你不出东宫就是了,为夫还不至于养不起夫人一人。”

“可还疼么?”

“许个愿吧,窈蓝。”

“夫人可不知,为夫这把剑金贵着呢,天山玄铁千年也难得一块,你就这么扔在了地上,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自是好看……只是以为夫人会问我,‘画眉深浅入时无?’”

……

“本宫要的是万无一失,我要看到她完好无损地醒过来。”

“这结便是太子妃亲手为本宫所系,至于……你说的这位姑娘,远瞧着是与太子妃有些相像,但是本宫还不会分不清,谁才是我的发妻。”

“夫人倒是会说笑,若论美貌,哪里还有人比得过我们当朝的太子妃?只是那是出苦情戏,戏子入戏太深,下了台仍是啼哭不止,倒好笑得紧。”

……

“小白喜欢穿白色的衣裳,鸾儿喜欢穿红色的,配在一起可好看了。小白爱生病,鸾儿不生病,鸾儿可以照顾他,绝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不可能!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有危险——”

“殿下洪福齐天……窈蓝惟愿殿下,此生再无劫难。”

“怎么?可是长得极美?殿下若是喜欢,回头臣妾着人去趟戏班子也就是了。说到底,这东宫是冷清了些,须得新添几位貌美侧妃了。”

“爹爹,女儿求您,救殿下——”

……

他自觉一生不曾愧对天地,不曾辜负天下,可却对一人亏欠良多。

多到他曾想用一生弥补两人错过的时光,和受过的苦痛,可枉他一世万人之上,聪慧无双,却也是这样的不得已。

不得已爱着她时,痛失她;不得已她归来时,不相识;不得已伤害她后,永相离。

他一生想过太多东西,有关天下,他算得分毫不差,通往王座的路经多少人骨血铺就,终是在他手中。有关旁人,他自问毫无在意,初澈如何手段,他都可以一笑了之,易鸢如何形容,他也不甚挂心。

只是边关易鸢的父亲手中握着兵权,她又是她的妹妹,他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可他于她,幼年时承她一腔爱意,却累她十数年有家不得归,整日刀口饮血,惶惶度日。青年时共她结发连理,竟不识眼前人是心中挚爱,后发现倪端,因着太多事牵累,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最后的最后,亲手用一支羽箭,结束了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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