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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多情却被无情恼(6)

作者: DrTwins 阅读记录

“这不是官府中的事,是我兄弟的事,我自然是能够掺和的。”

“听闻冲霄楼里机关重重,我怎能让你为我涉险?”

“猫儿,你想多了。我怎么是为了你涉险呢?五爷当然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涉险了。何况这冲霄楼里的机关,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呢。”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能在嘴上讨些便宜,十分令他开怀似的。

展昭的眼前模糊起来,是雨水打湿了他的眼帘。他听到自己喃喃地说道:“可是你会送命的。”

蓦地,眼前画面骤然转换,不再是阴沉的天空和冲霄而起的高楼,这副压抑的场景像是被打破的镜子一样四分五裂。紧接着火蓦地烧起来了,竟将天边都染得红了,惨呼和吼叫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展昭头一回在梦里清晰地意识到,这并不是白玉堂死的那一晚,而已是他死在冲霄楼铜网阵中的几年之后了。为了复仇,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侠客义士几乎齐聚一堂,在这个夺去白玉堂性命的地方,再次以血和生命为代价,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也许是因为这段记忆太过清晰了,所以梦境竟也格外的真实。展昭甚至能够看清所有人的脸,那些因他号召而聚集起来,再次走向死亡的人们的脸。漫天火雨,箭矢纷飞。展昭在梦境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却再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而那些本该活着的人却已经了无生息,只有他这个早就该死的人还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大概就是对他的惩罚吧。活着。

渐渐的,大火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诡异起来。展昭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白衣身影,于是他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却蓦地看到,是那个青山寺中的白衣女人。

她遥遥回头,不复苍白瘦弱的病态,于是美得更加惊人。那双眼睛在夜里亮得可怕,也许是周遭火光冲天的缘故,好像她的眼睛也要燃烧起来了。

只是哪怕在梦中,展昭也能清晰地记的,不久前的夜里,那个女人在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沉默的神情,以及她最终说出的那句话:

“逝者已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个声音美得近乎悲凉,又像是月光一样清冷。

展昭在漫天大火中难得出神地想,也许正是那几个官差的话,才叫他在梦中看到这个白衣女人在大火中的模样。可究竟她是否与纵火有关呢?渐渐的,周遭的一切开始因展昭跳跃的思绪而变换。忽然,他又到了青山寺的后山上,面前则是几座青坟。

“先父姚安公之墓”

“不孝女青菡谨立”

墓碑上的字样未改,只是这一次,展昭看到了在坟前祭拜的人。是那个白衣女人,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面前铜盆里,纸钱冥币静静地燃烧着,升起袅袅青烟。

风起,扬起片片灰烬,又消散于风中。

“展大哥,你为什么不要我呢?”蓦地,萍儿的声音响起,带着哭音。展昭回过头去,却正被萍儿抱了满怀。

他没有推开她,反倒放肆地抱紧了怀中的姑娘。心中的痛苦蔓延着、啃噬着他,他却舍不得推开这唯一的勃勃生气。

于是在梦中,反倒肆无忌惮地做了清醒时绝不会做的事情。

外间的雨下得更大了,荷花池不断被雨滴砸得瑟瑟作响。展昭在梦中不甚安稳地皱了皱眉,就在这时,“扑通”一声落水声响了起来。不知哪里的野猫被惊动,发出凄厉的叫声,似小儿啼哭。

展昭蓦地自梦中惊醒,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在黑暗中喘息了一阵,忽地反应过来,抓起衣服便往房间外跑。

外面雨势渐小,荷花池果然被打得七零八落,在夜色中显得更加荒凉可悲。展昭大步走向荷花池,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搜寻着水面,却一无所获。梦里的场景与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动静交织成可怕的推测,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折磨着他,片刻后,展昭抬脚朝着萍儿的房间快步走去。

才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展昭便已听到了令人心安的呼吸声,心中的焦急不由烟消云散。他缓缓走进去,在黑暗中渐渐分辨出蜷缩在竹榻上的身形。

萍儿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委委屈屈地挤在床角,脸上泪痕犹在。许是因为雨小了,月色渐渐明朗起来,从窗外洒了进来。萍儿的面容在月色中有朦胧的美,她因为喝了太多的酒,面颊上有胭脂一样的红。披散的青丝则像是缎子一样光滑,衬得娇嫩的皮肤白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未干的泪痕则使得她楚楚动人。

展昭停在几步外,心里的恐惧烟消云散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梦幻似的悸动。他的下颚蓦地收紧,仓皇地扭过头,然后狼狈地大步离开了这里。这样的邪念使他不由得厌恶起自己来,一种冲动驱使着他,像过去千百次那样,让展昭想要拔出剑来割断自己的喉咙。

房门外,淅淅沥沥的雨仍旧下着。展昭茫然无措地站了片刻,忽然,他看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门前仍旧散落着一竿竹笛的残骸。

月光在石板上留下霜一样的痕迹,而半掩的门,笼出一片阴影。

那扇门后的房间属于谁,已经不言而喻,而之前半梦半醒时听到的落水声竟真的不是幻觉。展昭心中骤然涌起一阵冰冷。他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立时想要进屋去看看,腿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片刻后,他僵硬地扭头朝着荷花池的方向看过去,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那里徘徊了一阵,然后便义无反顾地举身赴清池的画面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来不及了。水面只有雨点落下时的一圈一圈涟漪,没有任何人的踪迹。展昭艰难地举步,迟缓地朝着荷花池走过去。寂静的夜中,他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死亡真的可以解决一切吗?那个白衣女子生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悲惨与哀痛,竟能如此平静地选择结束自己的一生。

或许也不平静,展昭站在荷花池前,他的目光在黑黢黢的水面和泥泞的地面上逡巡着。这里有凌乱的脚印,那个女人在死前想必曾在此逗留了很久。也许是最终失去了活着的信念,她撩起裙摆踩上了池塘的边缘,留下了那只足印,没准也曾像展昭自己这样注视着水面,然后便纵身跳进了荷花池去。

展昭抬脚踩上了池塘的边缘,然后俯下身子去,将右臂整个儿伸进池塘。这座荷花池挖得很深,展昭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冰冷的水从一开始的肘部蔓延到了肩膀,终于,他的手指勾到了一块布料。展昭舒展五指,抓到了一截冰冷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拉,将人拉出了水面。

无疑是那个白衣女人,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展昭小心翼翼拖着女人平放到地上,然后徒劳地伸手去探她的呼吸与心跳。这只是一种努力罢了,却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女人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展昭不知为何又将她扶起,麻木地用力按压着她的腹部,拍打着她的后背。然而被湿衣服裹紧的身躯完完全全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她早已经死了。

展昭不禁再次感到了那种无力,那种生命流逝,而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无力。他垂着头,打量着月色下死去的女人的面庞。湿淋淋的一头乌发贴着脸颊,还有紧闭的双眼、没有血色的双唇,她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怖,已经完全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了。

或许死亡才是最后的归宿。

对一个被病魔和痛苦折磨着的人来说,死亡也许更像是一种赠礼。既然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无穷无尽的悲伤和苦难,那么又何妨拥抱死亡呢?

展昭移开目光,望向荷花池。

这时雨已渐渐地停了,湿润的空气中浮动着暗香,却掺杂了一丝死亡的阴冷气息。

然而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带着惊恐喊道:“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