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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多情却被无情恼(7)

作者: DrTwins 阅读记录

展昭蓦地惊醒似的,转过头去,便看到瑟瑟发抖的萍儿。她站在屋檐下,一双黑色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展昭:“怎么了?”

萍儿仿佛已意识到了什么,或许是从展昭的神色中,或许是从死一般寂静的夜中。她禁不住感到一阵恐惧,往前迈了一步,本能地想要拉进与展昭的距离。

“没怎么,回去睡吧。”展昭下意识地移动身子挡住了女人的尸体,他不愿萍儿看到这样的景象。

然而萍儿却脸色苍白,她问:“那位夫人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地上?”片刻后,许是展昭愣怔的神情叫她惊慌,她竟上前几步来,一面走一面自欺欺人地说道:“你们怎么在院子里,雨都淋湿了……”未几,她终于看清了展昭怀中的尸体,那苍白的脸色明确昭示着什么。一切都清楚了,萍儿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

展昭赶忙起身,他手足无措地将萍儿揽进怀里,尽量不让她去看地上的尸体,拼命柔和语气,低声哄着她:“没事,没事的,不要害怕。”

萍儿像是风中的落叶似的颤抖着,哽咽地问道:“她死了吗?”她伸手拽着展昭的衣襟,手指用力到发白,不敢松开。

展昭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是,她死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有些奇怪的感觉。还有一种荒谬的念头闪过——若是躺在地上的是他,萍儿会怎样呢?

“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还好好的?”萍儿呜咽起来,许是展昭的怀抱给了她安慰,让她又有力气害怕了,“她为什么要死呢?”

展昭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大概,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吧。”

“好好的,怎么会活不下去?”萍儿仰起脸来,眼眶里盛着泪水。

展昭伸手以拇指抿去滚烫的泪水,叹息道:“你还小,不会懂的。”

或者说,他希望她不懂。任何懂得这种无奈的人,都必定经历过绝望。展昭希望这个精灵一样的孩子能够永远这样懵懂无知,不为人世的凉薄而伤心。

然而也许她已经懂得了这种无奈,从今晚开始,她便已经懂得了。

终于,将哭得累了的萍儿劝回了房间里去,展昭便抽身去叫来了寺中守夜的僧人,先将女人的尸身收敛。赶来的僧人见此惨状双掌合十,皆垂头低声念佛。他们将女人的尸身暂厝在一间禅房内,留下小沙弥念一卷往生经,超度亡魂。

——“一心专念阿弥陀佛万德洪名,即能消灾障,破迷开悟,顺达彼岸。真信切愿持佛名号,定能往生净土。”

展昭只默默听了片刻,转身离开了。他想,天亮后也许得下山一趟,到县衙去将事情说明。原本只是来青山县处理公务,却不想卷进了这件案子中,展昭不由苦笑起来。也许他永远也躲不开麻烦,或许是麻烦总找上他,又或许,是他自找麻烦。

总归,这又是自己累带的一条人命。若不是他阻拦那几个官差,也许女人今晚就不会有机会自尽。

展昭并没有再睡下,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没过多久,东方就现出鱼肚白来。雨后初晴,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回响在山林间,空气里是好闻的湿润泥土的味道。

这一天仿佛和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又有谁能看得出,昨夜这里竟消逝了一条生命呢。也许人命就是这样不值钱,哪怕是皇帝殡天,日子还是照样要过下去。不会因为某人的死去,太阳便不会升起了。

展昭在房中匆匆换了一身衣裳,便沿着山路离开了青山寺。他独自沉默地走了几里地,到山下牵了自己之前留下的马,而后打马回了县城。

雨后的县城干净而又安宁,淳朴的居民在雨停后走上街来,彼此热情地招呼着。展昭仿佛格格不入,他独自行色匆匆地穿过长街,路过牌楼、赌坊和一个茶庄,又斜斜插进一个巷子里,便到了县衙的后门。

这个时辰,县衙里刚刚点完卯,展昭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人将自己带进去。衙门里似乎永远忙碌着,虽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该忙些什么,但哪怕为了不显得悠闲,也会给自己找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昨夜风雨大作,满地落叶,一个小童便拿着扫帚将积水中的落叶扫到东边墙角。待全部扫完之后,他又将落叶扫到西边墙角。

县太爷也一样,虽然仍在书房里蹙眉看着公文,实际心思早就飞到不久将来的宴会上了。他对于昨夜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甚至是那些捕快,也是在捕头的调遣下追查姚家纵火案的。

所以当展昭将事情如实地告知县太爷,并且说明自己愿意为昨晚发生的意外承担应负的责任时,县太爷并没有显出震怒的样子。诚然,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嫌犯死了。这还不值得他区区一个七品知县,贸然去得罪京城来的展昭。虽然展昭不过是个四品武官,但是人人都知道,他背后站着的可是连皇帝都要让上三分的阎罗老包。

世道便是如此,欺善怕恶、弱肉强食,人命如草芥。白衣女人如此,萍儿如此,他们都如此。

在官场多年,展昭很早就明白了其中关节。但这一回,他心里却有一种怅惘,因此并没有理会县太爷带着讨好的寒暄,反而问道:“我昨日听官差们提起姚家纵火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县太爷怔了怔,迟疑地望向一旁的主簿先生,显然对案情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主簿咳了一声,回答道:“几个月前,县里的大户姚家半夜失火。火起得十分猛烈,竟是一个人都未曾逃出来。原本此案当算作意外事故,可本县的一个捕头在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姚家的尸体中独独少了一个姬妾。并且结合仵作验尸的情形来看,姚家人似乎是在火起前便遭遇了不测。因此捕头便一直在调查此事,后来在青山寺上发现了那姬妾的行踪,昨夜本是要将那嫌犯带回衙门候审的。想来是那嫌犯自知难逃一死,便自尽了。”

“原来如此。倒是我不该多管闲事,竟让那妇人趁此机会寻了短见。”展昭淡淡说道。却又不免心想,难道那女人果真便是纵火的凶犯吗?她当真是畏罪自杀吗?

只可惜,这一切都随着那女人的死而成为谜题了。

县太爷自然不敢当真怪罪展昭,连忙说了几句漂亮话,明里暗里奉承了展昭几句。展昭听着,忽然觉得老大没趣,再坐了一阵子,便告辞了。

他忽然想起,萍儿还在青山寺。

第5章 (五)

展昭出了县衙,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地上的积水早已被蒸得干了。他被主簿一直送到街口,对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讲着青山寺的历史沿革与一些传闻逸事。展昭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时而回想着那件纵火案,时而晃神一般掠过萍儿的笑靥。

“那个姬妾,”展昭忽然开口,打断对方关于青山寺第十三任住持的啰嗦介绍,“先生知道她的来历吗?”

主簿不禁怔了一下,答道:“这个,可真不清楚了。大概是姚家的大少爷从青楼里买来的吧,总不会是什么良家女子,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她既然进了姚家,也可安生过日子,总比沦落风尘要强。这么说来,姚家也算对她有恩,那么为何她又要纵火害了姚家呢?”展昭问道。

“这……”主簿语塞,“谁知道呢,许是那女人失心疯了吧。何况人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先生说得也是。”展昭慨叹似的说道,心想,姚家上下已经死了个干净。若非是那个捕头一直追查,恐怕也没人在意姚家是被人害死的,还是死于火灾事故。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惘然来。他摆了摆手,告别主簿,独个儿沿着长街往下走去。主簿刚才的言论似乎和那个白衣女人寻短见前所说的话不谋而合,他耳畔又响起那个美得近乎悲凉的声音,叹息一般说道:“逝者已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