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7)
沈熙勉力靠着掩体坐下，挡住自己的背，把那只沾满了血的手在泥土上抹了抹——现在是关键时刻，他的突然负伤不应大肆宣传，不利于士气。
他抬起手摸摸左胸，方正清的扣子被他放到那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二排长看到刚刚那一幕，连忙跑过来：“沈连长，您没事吧。”
沈熙风淡云轻地道：“你们一会儿把炸/药留下，等迫机炮停了你们就走。”
“这怎么行。沈连长，我不怕死，至少让我留下来陪您……”
沈熙加重了语气：“这是命令。”
炮火声还没停，兴许是失血过多，沈熙有点晕，他将炸/药包一点一点地捆在自己身上，然后扶着掩体站起来，看着的方正清离去的方向，此刻敌军也好，战场也好，全都成为模模糊糊的背景。沈熙想起方正清低头乖顺地吃饭时露出的细细白白的脖颈，又想起方正清吻他时倾泻下来的温柔月光。
沈熙把那颗扣子拿出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算是与爱人做了诀别。
他看看远山，看看近雪，看着看着，方正清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脸沾了些黑灰，但是眸子还是那么清清亮亮的，让人想起战争到来之前流经村庄的涓涓细流。
看来这回真的要被阎王收走了，幻觉都有了。沈熙自嘲地想。
面前的人不满地扯扯沈熙的脸颊：“我回来了，你怎么不欢迎一下我啊。”
沈熙一激灵，神智清醒了些，他真真切切地从面部感觉到了痛意，这不是幻觉，方正清真的回来了。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先是欣喜，接着气恼便蜂拥而至，压过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喜悦，他第一次训斥了方正清：“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方正清瘪瘪嘴：“我担心你，当然就回来啦。”又补充道：“我们已经与大部队汇合了，我是把队伍交到他们手上才赶回来的，”方正清心虚地瞄了沈熙一眼，小声解释道：“这不算是擅离职守……”
沈熙气得呕了口血，方正清连忙帮他擦拭：“你怎么受伤了？”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方正清正面检查了一遍，除了脸上的擦伤，没有别的伤处，他又想让沈熙转到后头，沈熙阻止了他。
沈忍着痛说：“都是些皮肉伤，能忍，我们一起走。”
方正清听着这话，也顾不得检查了，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他大大地点了下头：“嗯！”
沈熙没有告诉他，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永远地留在那个战场了。
直到方正清的出现，他像一簇跳跃的小火苗，明亮的，生气勃勃地出现在他面前。
沈熙想，他得活着啊，他要是没了，谁来照顾他的小少爷，谁来护着他的小火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把六排长改成了二排长，因为查了下，发现一个连一般有三个排。
以及“，迫机炮、掷弹筒纷纷打来，黑乌鸦似的从天而降”“整个战场先是弥漫着死一般地寂静，突然间，密密麻麻地炮弹从敌方阵营呼啸而起，霎时间就落到战壕里来，短促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战壕顿时变得火光闪闪，硝烟弥漫。一颗迫机炮从五六十米的高空带着尖利的呼啸声落在xx身旁。”这两段摘自亮剑，因为实在不太会描写战争场面(:з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元历267年，打了三年仗的沈熙，终于获得了一个休息的机会。
沈熙从病床上醒来，先是看到了发黄的白，那是野战医院的帐篷顶，可以从里面大抵看出帐篷的形状。沈熙意识逐渐回拢，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守在一旁的二排长忙凑上来问道：“沈连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太喜欢的消毒水味，沈熙微微皱了下眉：“大家怎么样？”
“报告！余下十二人全部安全撤离。”
沈熙的眉毛舒展了些，他又问：“方正清呢？有没有受伤？”
“小方连长没事，伤得最重的当属您了，他现在可正在外头生您的气呢，怎么说都不肯进来。”
沈熙摆摆手让二排长走了。
赶上这会儿重伤的人少，他一个人住一个帐篷，吊瓶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陌生的液体汇入血液，多多少少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环顾四周，隔着作为窗户使用的透明塑料，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一会儿冒出个小脑袋，一会儿又消失不见了。
那朵轻飘飘的云彩又悄悄地把他的心套住了，沈熙忍着笑意装模作样地呼了一声痛，果然没过几秒钟帐篷的帘子便被急慌慌地掀开了，方正清一脸担心地跑过来：“怎么了，哪里痛，我去叫护士来看一看。”
沈熙拉住他：“没事儿。”
方正清噼里啪啦地教训他，像是过年放的小鞭炮似的：“自己身体的事情怎么能叫没事，要是有问题却没及时发现，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沈熙挠了挠方正清的掌心，制止了爱人的喋喋不休，慢慢把爱人往病床拉，方正清不敢逆着他，生怕扯到他的伤口。方正清顺从地弯下身子，疑惑地眨眨眼。这样乖巧的方正清太过诱人，沈熙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真没事儿，刚刚骗你的。”
方正清受惊了的兔子似的，捂着那块被轻薄了的地方跳了起来，然后瞪着病床上的罪魁祸首。瞪着瞪着，方正清突然开始吸鼻子。
一边脸红一边吸鼻子。
沈熙把人捞过来：“又怎么了啊？谁又欺负你了啊？告诉我，等我出院带你欺负回去。”
方正清锤了他一下，锤完又觉得自己下手太重，轻轻揉了两下当做补偿，一边抽噎一边说：“就是你，你还说话不算话……我不和你好了……”
“我哪有。”
“你就有……你明明答应我要活着的……”
沈熙辩解：“我这不是回来了。”
方正清控诉道：“你别唬我……二排长都告诉我了……你当时绑着炸/药包……分明就是想和敌人同归于尽。”
沈熙的太阳穴隐隐又痛了起来，他在心中给二排长狠狠地记了一笔。
那场战役的留在身上的疤痕直到现在还没有消失，整整十三道，在他背后纵横交错着。沈熙怕方正清难受，很少让他有机会看见自己的背，就连床笫之事都是骑/乘居多。
云雨过后，沈熙和方正清一同去浴室清理。
方正清的体力不如沈熙，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是迷迷糊糊地被沈熙抱进浴室的，沈熙碰他，还会发出猫似的呢喃，可爱得紧。但今天不知怎么的，方正清清醒异常，沈熙替他冲好了身子，他还不肯出去，兴致勃勃地要帮沈熙搓背。
沈熙说：“我自己来就行，你去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方正清脑袋一垂，小白菜蔫了。
方正清这副模样，别说他只是想帮沈熙搓背了，就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沈熙也得给他摘下来，沈熙哪敢再说一个不字，只好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来。
沈熙双手撑着墙，背阔肌伸展，他转头宠溺地看着方正清，肩胛骨周围的肌肉隆起，整个上身呈现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倒三角形。
然而此刻，方正清的注意力全被沈熙背后的疤痕吸引了。由于沈熙的刻意回避，他很少有机会能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些伤痕，现在，它们就这样□□裸地展现在方正清面前，狰狞地在沈熙后面攀爬着，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
方正清的手忍不住地抖。元历267年的战场无数次闯入他的梦境，有他晚一步回来沈熙对着他决绝地笑然后拉响炸药的，也有他坐在营地等啊等最终也没等回自己的爱人的。
方正清害怕，生离死别对他来说过于残忍。
沈熙抓住方正清的手，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你不要怕，都过去了。”
方正清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不知道是浴室的水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看起来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