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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05)

因为是五个女孩要搬家,搬家那天,早川请了许多男性朋友过来帮忙。淮真跟着一辆车,将一些箱笼载到伦巴德街时,发现克洛尼尔也来帮忙了。深秋天气,他和人一起抬着重物上楼下楼,忙出一身汗。和他一块儿的还有个身材高挑的白人女孩,间或也会帮忙拎一些小件重物。两人举止亲密,也不避讳人,见淮真四肢纤弱,休息时也会上来搭把手,颇为热络地和她聊天。

趁女孩不在,淮真便笑着问克洛尼尔,“女友?”

他笑着承认说,“是的。”

淮真发自内心赞美,“她看起来非常nice。”

克洛尼尔红着脸说谢谢。

过了会儿颇不好意思的补充说道,“我们昨天开始交往的。”又低声同她说,“今天早晨早川告诉我你在,问我要不要来。我说为什么不呢?他说,你这么快交了新女友,在东亚文化里似乎显得有点太轻浮了。”

淮真大声笑起来,说,“别听他瞎说,又不是结婚,没人非得对谁守什么不相干的承诺。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楼下又有行李送来了,克洛尼尔忙跑下楼。

淮真出了一身汗,靠着二楼起居室窗户喝温水。视线掠过窗外,看见对面白色洋房紧锁的房门和漆黑的窗户,所有期盼也像是跟着落了空。

没有谁非得对谁守什么不相干的承诺,刚才对克洛尼尔说的话倒像是对自己说的。

秋天要过去了,截止今天正好三个礼拜。

搬家结束后,淮真回到唐人街,立刻将富国银行所有存款与股票套现,照着西泽银行账户地址汇款过去,之后才去了中西日报领取她最后一笔的薪水。雷女士一见她,立刻招招手,大声叫她过去,说有东西给她。

拿到那只信封时,淮真原以为雷主编良心发现,额外支付了她一百美金。看到信封上发件人地址印着蓝色标徽,上头写着“Teachers College,Columbia University”时,她仍疑惑了一下。

等打开信封,掏出那张信纸,看见抬头上的“大西洋区大学联盟跨文化研究会议邀请函”字样。

信件内容是写着——

Dear Miss Waaizan Kwai,

On behalf of the Medical Record you reported on Chinese and Western Daily-English Version, I would be very pleased to invite you to attend a conference of Intercultural Research to be held in Columbia University, from October 18th to October 20th, 1931…

(尊敬的季淮真女士,鉴于你刊载在中西日报英文版的行医录,我们很高兴能邀请到你来参加十月十八日至二十日在哥伦比亚大学举办的跨文化研究会议……)

后面用一些段落,简明扼要的阐述了,假如她在这次会议中获得三位教授推荐,能获得直升入教育学院的特权,以及讨论主题能刊载在大西洋区大学教育期刊最佳推荐版块上。信件落款是六所未来东岸的常青藤大学校长联名签名。

读完这封信,淮真终于震惊了。

她打心里是感觉到喜悦的,但是一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我几乎会错过高中生涯的整整一个月……”

雷女士表示不能给她任何建议。不过如果她打算放弃高中第一个月的课程学习的话,她必须提醒她:以前洛杉矶唐人街有个华人女孩也收到过东岸几所大学的邀请,但是最后因为大部分东岸学校不止排华,甚至对女孩也有偏见。所以即使她带着自己的论文与讲稿赶到东岸,最后还是被会议拒之门外。

她希望她能慎重考虑。

淮真说她当然会慎重。

整理这份行医录,只是出于对惠大夫的崇敬与尊重,以及对西医对中医保有的偏见感到气愤。她知道自己在跨文化教育领域的知识多少会比这个时代领先一些,但当她决定选择公立理工高中时,就已打算好这辈子弃文从理,不再干回这没什么职业优势的老本行了。

仔细考虑的结果是,比起被仇华仇女的学校拒之门外,她还是决定安安分分做一个理科学校的高中生,这样比较保险。

那份邀请函当天就被她束之高阁。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周中西日报的英文版头版竟然刊载了这件事——阿福洗衣季淮真小姐为中医正名,受邀参加东岸知名会议,是三藩市唐人街的骄傲。

第86章 金钉3

一开始,这也许只是某个编辑被虚荣心冲昏头脑,才会在没有经过主编及淮真的同意下,擅自在第三期英文月刊的版面发出了这样一条新闻。

向来被忽视的华人群体中,又太多年轻人,急切地希望借助中西日报获得白人社会的认同。他们本以为这点无足轻重的举措,并不会在白人社会激起一点风浪,可他们想错了。华人需要发言权,中西日报英文版创刊不过三期,已有太多白人翘首以待的想要看到他们出臭。比如上一次淮真那一篇行医录,又比如这一次大西洋区的会议。

陆路月刊的编辑捕捉到消息,立刻在九月最后一期报纸上挖苦了这件事——“大西洋地区大学联盟时常会发出一些无足轻重的邀请函。到会人数年年爆满,我敢相信,负责发送邀请函的人并没有时间去确认受邀请人是否属于他们向来排斥的人群。”

对于陆路月刊对华人群体的挖苦,暗地里排华的学校联盟回答地十分圆滑。他们在下一期滨海日报上这样说:事实上,历年来,几乎没有有色人种在会场发表过演说。

究竟是有色人种不愿意,还是被他们拒之门外,也因此成为了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秘密。

这件事究竟被华埠外的白人嘲笑了多久,淮真并不知道。这是华埠向美国社会又一次失败的叩门,比起上一次的愤怒,这一次她内心平静得多。

一开始,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她期待已久的高中生活。

不过很快,云霞这位高中毕业生打消了她的疑虑。“让高中生们觉得好玩的事太多了,但是绝对不包括看报纸这一项。会歧视华人的人永远会秉持他们的偏见,他们盲从于排华主流。不要尝试纠正他们的观点,和你认为好相处的人相处,你的高中生活会过得相当自在。”

这是云霞对于生活了十八年的华埠,和走出华埠中学,到公立高中上学一年时光的总结。

云霞对高中的经验应该并没有太大差错。

大学开学比高中早一个礼拜。夜里仍要在惠老头那里工作,因此淮真也比云霞晚一个礼拜搬到伦巴德街去住。

惠老头决定关闭惠氏诊所的决定,淮真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那天是理工高中开学的前一个礼拜五。淮真去学校报道回到家里,午餐桌上,阿福突然问淮真:“我们把惠老头的诊所租下来作新店铺怎么样?”

淮真有些愕然。

阿福说,“这几天他都在和我商量。他要带那个菲律宾女朋友去欧洲度半年假,走得急。去登报招贴广告,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他说这么多年老邻居,叫我随便开个价钱,三五十美金就行,希望我帮他这个忙。”

淮真突然有些吃不下饭了。她茫茫然地愣了一会儿,放下碗筷跑出门去。

惠氏诊所店铺开着门,一个妇人在柜台后头将一抽屉一抽屉的药收拾出来,另一人在后院洒扫。针灸间的椅子都倒扣在了桌上,地上洒了水,空气里是湿漉漉的尘埃味道。

惠老头坐在椅子里喝咖啡读报纸。

一见淮真来,闲闲地招招手,说,“丫头,来得正好。这些菊花甘草,丁香什么的,你来整理整理好,过两天,有人上门来收。还富余十几盒男子汉丸,都给小六爷送去,替我慰问慰问他的腰子。”

淮真咬牙切齿:“谁要替你送!”

惠老头手一摊:“预支的六十美金工钱还给我!”

淮真瞪着他,满腔怒火不知从何发泄,咬牙切齿的说:“不还!”

“你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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