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金山蝴蝶(107)

他从前一定经历过相似的悲剧,否则他不会如此精准的找出自己是那个唯一可以帮助西泽的人。

哈罗德也许在帮助西泽规避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

但她没有告诉西泽,哈罗德来找过自己。

西泽怎么也想不到,会帮自己的是露辛德,正如一周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向阿瑟揭发自己的人会是哈罗德。

他仍记得,从晚餐桌上离场以后,他回到房间,收拾起屋子里所有的美金,准备逃离这里让人窒息的空气,哈罗德及时出现了。在他转身反扣上房间大门的那一瞬,西泽突然醒悟过来。

他防备地后退了两步,对他说,“No, not you, my father.”

(不,不是你,爸爸。)

任何人都可能是,但他从未想过会是哈罗德。

他仍然记得那年从香港出发的远洋游轮上他对自己说的话。他说,西泽,过两年将琴姨接到美国,好吗?

那天他看见这个男人的眼泪,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他相信哈罗德一定很爱那个女人,否则他为什么会哭?

否则他为什么会和阿瑟反目成仇,冷眼相对,父子僵持至今几乎二十年。

阿瑟亲手酿成了他的悲剧,他深受其害,怎么可能是他?

如果是,穆伦伯格顽固做派,搞不好已经写进基因里。

那天哈罗德锁上房门后,盯住他问:“你逃出去之后呢?告诉我你的打算。”

于是他告诉他,“至少不会像你当年那样,我绝不会放弃她。”

那一瞬间,他看见哈罗德碧蓝的眼睛闪了闪,然后又灰暗下去。

西泽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神情,失望,痛恨?

哈罗德接着说,“This is not a solution.”(这不是解决办法)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非常非常地轻。

说完这句话以后,哈罗德转身离开了。

几乎一半以上穆伦伯格的家仆死守在他的房间的窗户下面,他逃不掉阿瑟的监控。

哈罗德没有再来过。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踏足过他的房间半步,除了汤普森。

直至今天露辛德的到来。

一夜往返三藩市,能够做点什么?

像露辛德告诉他的那样:“Just go. Go and ask her if you still love me.”

(去,去问她,是否还爱你。)

然后呢?

西泽看到那一页滨海日报,突然想到了更多。

More solutions.

(更多解决方案)

西泽盯着露辛德的眼睛,说,“说实话,我现在几乎想给你一个激吻。”

露辛德吓了一跳。

露辛德说,“说实话,没有身份卡的人,我非常希望你不要出现在十月二日早晨的皇后区。”

西泽带着笑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有些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非常讨人厌。”

西泽笑出了声,然后说,“谢谢。”

那个西泽又活过来了。

露辛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说,如果你第二天回来了,我搞不好真的会爱上你。

从漫长生命里突然缺席的恋人,会在一个人心里彻底变得完美无缺。假如你失去了她,那么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可以取代她。

这几乎会成为她露辛德最糟糕的人生。

她不是在帮他。她只是在帮自己。

露辛德起身,在门口取下外套。离开时,对西泽说:“See you on Thursday, my cousin.”

(礼拜四见,我的表哥。)

第88章 金钉5

“一八五零年,萨特斯米尔发现黄金的两年后,各色人种从世界各地涌来加利福利亚。两年后,这里成为一个州。同年,利兰·斯坦福成为了加州州长。在他的就职演说中,他说道:‘拥有众多人口的亚洲把他们当中的渣滓送到了我们的海岸。我们要通过一切法律手段来阻拦一个劣等种族的人在我们中间定居,这一点在我心中是明确的。’……而在他成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董事长后,他改变了主意。中央太平洋铁路在远东南海岸的广告,将三千名华工带来了这个国家。他们使用炸药在崇山峡谷之间开辟隧道,柳条筐将他们从悬崖峭壁上吊下来,用凿子在花岗岩和页岩上开凿出站到以铺设铁轨……”

“……我(惠当)时常看到有人被放在吊篮里,顺着悬崖峭壁放下来,此时人已经死了。有时候拉吊篮的绳子断了,工人的身体掉到数百英尺下的岩石上被摔烂。有时候,吊篮里的人为了躲避炸药爆炸,把自己荡离峭壁,却不料绳索又过早地反弹回来。对于那些胳膊腿被炸飞的人,还有那些面部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人,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药箱里,只有驱寒退热、治疗多痰咳嗽和呕吐、缓解中暑与蚊虫叮咬的汤药。我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乡亲料理他们的后事,标出埋葬地点,以备最终将这些尸骨挖出来,清理干净后送回中国正式安葬。”

淮真其实并不想放弃去东岸的机会。尤其当她在阅读惠大夫的父亲留下的这份手稿时,会尤其有些不甘心。这感觉就好比一个原本唱歌极好的小女孩,因为登台的领唱的机会被内定给不太会唱歌的校长女儿,她很用力为自己争取,给老师看日记,将自己所有心事剖开,完整真挚的呈现出来,想证明自己能把这一切都做的很好。但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一早便被排除在规则之外。

她小小身躯,怎么和一整个将她拒之门外的世界对抗呢?

每当不甘从心底升起,又被无奈一点点抹去,淮真会尤其失望。对这不公的世界,也为自己。

黎红对于她被日报抨击格外愤怒,不止替她去理工高中校务处打听请假事由,还托华人旅行社打听前往哈瓦那何塞·马蒂机场(位于哥伦比亚)的票务。

女校务是这样说的:“请假当然没问题,只要你回来以后还赶得上考大学前紧凑的一学期。”因为亚裔学生都是从华埠中学升学上来,会直接进入理工高中最后两学年。大部分勤奋的华人学生都会利用一学年的四个学期,比一学年只修两学期的学生更早进入大学。

校务同时告诉淮真:“你在人文社会两门课成绩确实十分优异,但是你的物理与数学成绩……我的意思是,我十分担心你会跟不上同学的进度。”

而黎红,被旅行社所要求的乘机介绍信、身体健康证明与横跨美国大陆的航线所需近两百美金的天价给击溃了。她告知淮真,泛美公司普通民用航班,从奥克兰飞到马蒂机场,最快也需要十三小时,除非是拥有大力神双翼机的私人航班。据说普通乘客会在天上呕吐十三小时——“试想一下整个飞机上的乘客都在呕吐”。

让飞机旅行变得更加不切实际的是,四级飓风萨曼森在将要从德州登陆,十月初会经过三藩市湾区。花旗国向来有飓风之乡的美誉,对于在这片土地生活了超过八十年的唐人街居民来说,早已见怪不怪。飓风来临前一周,三藩市一天比一天美,晴空万里,四野无云,间或微风习习。淮真礼拜天回家时,唐人街大人小孩儿们都在萨克拉门托街上放风筝,其中飞着一面火红的凤凰纸鸢,在碧蓝天空底下,漂亮得让游客惊叹不已。

再仔细看那被人团团围住的放风筝人,居然是洪凉生。面目清隽,气质里透着不可一世的唐人青年,蹲着身,怀里一个六七岁白白净净的穿花袄裙华人小女孩,正被他带领着去牵引那风筝。这画面难得一见,淮真从人群旁走过时,看见不下四五白人持着相机对着洪凉生拍照。

他看见淮真走过,远远叫住她问:“小丫头,这礼拜还要去上课吗?”

她说去呀,今天礼拜天,晚上就走。

他说,“飓风要来了,我托人送了个东西到你家,你别忘记带走。”

话音一落,那几个持相机的白人转过头来,看见个学生气的华人女孩,又想拍她。

上一篇:佛系反派 下一篇:大魔王重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