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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23)

“你憎恨偷渡者,而我就是。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懂英文,讲德文,却仍在海关默不则声,替人口贩卖作帮凶。我想你一定想要来看看,这个人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面对面盘坐,视线可及之处的宽领衫,上方露出些许锁骨的痕迹,右侧锁骨下点缀着一粒小小红色朱砂痣。

淮真迫使自己回过神来,微微仰头,发现那黑色眼睛也正凝视着她。

“我甚至还想来看看,一个受过教育的华人女孩,会如何在一个法律失效的疯狂世界里赎回自己的身体与自由。在萨克拉门托街,你似乎想叫我代替你买下你自己,是不是?”

“是。只要我身在唐人街中,我就一定赢不了他。”

除非她疯了,才会想要和洪万钧打赌,赌她能在他构筑的泥沼中自由斡旋。

她一己之力该如何对抗这八十年固有偷渡贩卖史?除非她打破一道窗,将外面的人吸引过来,朝里看一眼。这个人一定要足够可靠,是个有能力破窗而入的人,同时,对她来说一定绝对安全。

比如已有未婚妻,对华人友善的安德烈·克劳馥。又比如,排斥厌恶华人的西泽·穆伦伯格。

西泽眼神轮廓均沉在阴影里,却没藏住一点笑,以低沉德语问:“你打定主意认为我不会对你图谋不轨。可是八千三百美金……你觉不觉得我有点亏?”

作者有话要说:删节片段:

——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胸毛。

白人没有胸毛……可真奇怪。

她被自己诡异的关注点吓了一大跳。

——

群里小可爱三月说

西泽;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去植。

(可能是个魔鬼)

第20章 九曲花街4

碳丝灯泡的光轻轻闪动了一下,明暗交替的世界仿佛是静止的。

淮真没应,微微垂着头,长发仍还是没干透的,被窗外夜风吹得翘起一层绒毛,软软搭在肩上。

过分宽大的衬衫与沙滩裤被她穿得不伦不类,小小身体藏在里面,立刻像消失了似的。袖口与裤管都往上卷了好几个卷,这才露出小半截胳膊与小腿,像橱窗里陈列的一截木棍。胳膊上悬着一只细细的淡紫色手镯,衬得手越发苍白细瘦到近乎剔透。

透过皮肤,仿佛能看到青色血管里的血液流动。

脆弱的好像两个指头在用力一捏,都能把她轻易捏碎。

八十五磅,就这么一丁点。

瓶身水雾渐渐干透。西泽站起身来时,淮真陡然听见一声短促轻响。

一抬头,见他嘴里衔着弯折瓶盖,垂头对上她的视线,将手中酒瓶给她。

她接过。

他顺手抽走另一瓶,在房间另一头靠近窗户的黑色皮制沙发上坐下来。

仰头,喉结缓缓滚动,一瓶啤酒眨眼就告罄。

酒瓶抛进垃圾篓,背对她躺在沙发上。两秒过后,发出一声突然醒过神来的,无比懊丧喑呜。

八千三百美金,折三万四千银元,是北京大学校长胡适十年薪水,能买四辆轿车。

原以为的四百块,翻了二十翻,他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口就应了价也不带眨眼的。要是中文报的记者也见到他正脸,第二天报纸上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富三代奢靡无度,豪掷四辆玛莎拉蒂买下某难民女子为图一乐”之类的新闻。

现在回过味来,也不知此刻心里是不是骂了一万遍的what the fuck。

淮真抬头看了一眼。

突然觉得怪对不起他的,害他替自己破了这么大费。

她从沙发上起身来。

还没张嘴讲话,只听见他背对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又学着她的语气:“‘对不起,抱歉,我一定好好赚钱还给你’……是不是?”

淮真闭嘴了,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好玩。

欠揍内华达口音又自动切换回来,“闭嘴,睡觉。”

她赤脚穿过半间屋子,将他身后呼呼吹着风的窗户合拢一些。又折返回去,将电灯悉数关上。

躺倒在房间另一头沙发上,刚准备入眠,黑暗里,陡然听见那人不动声色的又是一句:“吃胖一点,好歹让我觉得有的赚。”

淮真终于忍不住微笑。

资本主义爸爸就是好。

第二天起床时,西泽已经不见了,屋里只有两个穿白围裙的黑人大妈拿着吸尘器在满屋乱窜。一见淮真醒来,突然迸发出一股无名火,彼此对对方讲话时的语调都很冲。膀大腰圆,看起来力大无穷且脾气很坏,感觉能轻而易举单手将淮真拎起来扔出去绕地球飞三周那种。

满屋子充斥着气势汹汹的黑人英语,仿佛打开了b站高能预警的弹幕,弹幕上的字她还一个都看不懂。

淮真有点不敢发话。从沙发上起来,刚走出两步,客厅中间那妇女立刻调转枪口,哇啦哇啦冲她讲了一鸟语。

她胆战心惊问了句:“Pardon?”

妇女倒是愣了一下,用较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

“你先别急。西泽先生叫你等他回来,他带你一起回家去。”

这一次淮真听懂了。冲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出门,只是去一次盥洗室。

黑人女士又指指沙发。她回头,发现那里躺着一叠衣服。

女士叉叉腰,“我带给你的,我女儿的,很干净,跟新的一样。”

鱼白棉布衬衫,格子呢长裤,一条未拆封的内裤,外带一条罩杯大过了头的内衣。

……发育的很好嘛。

淮真冲她微笑以示感谢。

“鞋在门口,四码的脚让我上哪儿去买鞋?只有儿童的!”

这鞋看起来是妇女积怨的导火索。

说罢,她瞥她一眼,摆动着肥大挺翘的臀部上楼去了。

淮真换好衣服,顺便在盥洗室用清水洗漱了一次,而后立在起居室窗边醒神。

日头正在头顶,风刮的草丛与花圃沙沙作响,偶有三两轿车缓慢而曲折的驶下花街。

窗户正对着一栋两层高的淡黄色小楼,在淮真注视下走出一对夫妇,手里拿着一张A4大小机打纸张贴在门口以及一楼窗户上,远远只看的见大标题:公寓出租。

她穿上门口那双四码的棕色皮革洛夫鞋,穿过车道与花园,一路小跑到对面楼窗户下,认真阅读那张广告纸。

——伦巴德大街一百零七号四卧房公寓出租。预约看房来电咨询415-123-2353,Mr. & Mrs. Lumis.

那名白人女人手上还拿着几张广告招纸,回头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抬抬眉,礼貌而疏离的问道:“可以帮你什么吗?”

语调轻慢,伴随着尾音上扬。

淮真冲她微笑一下,组织好英文措辞:“你好卢米斯太太,我叫淮真。能否向你稍稍了解一下公寓出租情况,比如,能否参观,以及,租金是多少?”

卢米斯太太立刻噢了一声,轻松笑道:“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有人预约看房。你也可以打电话过来——我想我们大约下周一会有空。”

淮真嗯一声,反正她也不急,“能否给我一张广告单?”

卢米斯太太这一次很爽快递给她。

她接过来,道了声谢,穿过花圃走回去。

黑人女士拎着拖把与水桶走出来,宣泄了一番不满,明亮的大眼睛盯牢她,等她进了屋才将门关上。

“有吃的吗?”她问道。看她两似乎忙不过来,她又补充道:“我可以自己做。”

妇女应了一声:“厨房里有切片土司。”再没声音。

厨房里除开一整柜的啤酒,只有一袋可怜巴巴的全麦吐司,一支黄油与一罐果酱,搞不好还是西泽托黑人女士来的路上临时买的。

给面包机插上电,叮上两片吐司。等待时间里,淮真用昨夜拆下来的头绳,将头发松松绑了个马尾,洗洗手,取出酥脆吐司盛在盘里,等稍稍放凉一些,用刀撇下一小块黄油均匀涂在一片上,勺了一勺手工草莓果酱抹在另一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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