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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51)

“Sin Cherry卖什么的?”

“北滩红灯区著名店铺,要什么有什么。不要,我可走了啊。”

“……你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果真十六七岁年纪,对异性之间亲密接触充满了好奇。

云霞吐舌,“什么年代了,迟早要走出唐人街去,难不成还跪在老祖宗排位前发誓‘华人女孩不可以婚前性行为’?”

说罢怕挨揍似的跳开两步,“拜拜,享受夜晚,明天见。”

淮真仍怕她路上出事,寻来大堂值夜小伙将她送至都板街,这才安心上楼去。

时钟已经敲过一点。一楼大堂客人陆续散去,陈贝蒂再次不见踪影。本就缺少人手,盛会散去的满地狼藉叫淮真几人收拾了好一阵。

折腾到几乎两点,客人们陆续睡下以后,客栈灯光也悉数灭去,只余下少许廊灯仍亮着。

入了夜,气温比白天低了十余度。长廊尽头靠近矮竹的窗户处置放着一对八仙座椅与一只热水壶,就在西泽客房一侧。淮真无事可做,抱了只毛毯蜷坐在椅子里;又怕自己睡着,寻出一包茉莉香片,泡在壶里,既能暖手又能醒神。

座椅旁挂着一沓当日的英文《纪事报》与中文的《中西日报》,淮真从头版一直看到《金门马场》版,看的直打哈欠;中途一次三层客房有客人醉酒呕吐,那位太太在三楼遍寻不到客房服务,只好来二楼找到淮真替她去后厨要醒酒汤;除此之外,再没出过别的什么事。

凌晨四点左右,去夜总会与秀场的男人们也陆续回来,淮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下楼询问众人是否需要醒酒汤。

洪凉生不在其中。

天渐已蒙蒙亮,外头吵闹的赌鬼们也都离店归家。

唐人街越发宁静起来。

无事发生当然很好。但这一夜真的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淮真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最困的时候已经过去,淮真裹着毛毯,将报纸搭在脸上,竖着耳朵听着周遭一动一静。咖啡碱作用下,她格外精神,神经却敏感而脆弱,稍稍一点异动,恐怕都能使她从八仙椅里跳起来。

到后来,报纸上的字越发密密麻麻,淮真脑袋大得一个字也读不下去,只能干瞪着眼不让自己睡着;旁边煮水的壶咕嘟咕嘟烧着水,是这宁静清晨五点半钟,唐人街客栈里唯一的声响。

也就在这时,身畔铜锁“咔哒”一响,房门打开。

西泽身着维也纳白色衬衫,手头拎着一件绒线背心外套,单手往领口系灰色温莎结。

一低头,门外古色古香的八仙椅里,毛毯地下,那少女正抱着膝盖,在毯子下头蜷缩成小小一团。

少女面无表情回望过来。

一个对视过后。

浓重的黑眼圈与眼底血丝暴露了她昨夜的睡眠状况。

“……所以昨晚一整晚你都在这里。”见面第一句,西泽问道。

淮真讲话已经有点不利索,“值夜而已。”

“为什么非得是你?”

淮真仔细想了想,奈何脑子不够使,无论如何都没法在两分钟里编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西泽有点窒息。

他顺手将身后房门拉开,“过来。”

她摇摇头,“我在这里等到九点钟,然后去楼下。”

“我认为你需要补充睡眠。”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家距离这里只需步行十五分钟。”

“所以你是不打算自己走进来。”

她一愣,“不然呢?”

话音一落,淮真只觉得身体一轻——

西泽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直至被垫着脑袋轻轻放到床上,淮真却仍未觉过味来。

西泽俯视着看了她一阵,尔后顺手拖了一张脚凳过来,在床边坐下来。

弹簧门有些许老化,直至此时才轻轻合拢。

她稍稍支起身子,试图抗议。

西泽立刻打断她:“听着。”

淮真闭嘴。

“一般来说,我家中所有兄弟姐妹从成年起,不论做什么都会有一名保镖陪同。他们有的出身拳击教练,有的来自海军陆战队……”

淮真盯着他,一脸“所以呢?我为什么得在这里睡觉”的表情。

“但我没有,因为这个……”他解开刚系好的领带,以及一粒衬衫纽扣。一手拉出脖颈上系悬挂鹰牌的黑色绳索——在这之前淮真险些以为他脱衣服是要耍流氓。

西泽接着往下说,“楼下不止有许多加州警察,还有更多的联邦警察……你懂我的意思吗?跟上一次不同,这一次非常安全。明白吗。可以放心睡觉了吗?”

淮真点点头。发现自己被套进去了,又摇摇头,“我只是因为值夜有三美金津贴……”

“所以,现在我去告诉你那该死的上司,我请你今天带我出门逛逛。你在这里睡个好觉,然后昨夜连带今日一整日的薪水,他如数发给你。这样可不可以,小财迷?”

淮真愣住。

“四处都有联邦警察,我想那唐装青年也很清楚。即便他要做什么,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至于昨晚究竟发生什么,我正准备出去问一问。十二点钟,回来叫醒你,可以吗?”

淮真脑子已不大好使,只好轻声说,“好的。”

西泽却看着她没动。

尔后慢慢地微笑,低声说,“所以你确实想保护我,是吗?”

第43章 吕宋巷4

对于这一点,淮真并不想辩解。三小时前是没有力气,三小时后,她想明白了一点事情。

西泽那番话后确实使她安心不少。

她有稍稍思考过洪凉生出于哪一些目的,出于某种喜好,又到底会做一些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件事情。他会给受害的白人,给他自己,或是唐人街招致多大灾难,突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西泽很快带上房门离开。

房间干净整洁,带着一股淡淡檀香味。安静下来后,这一切仿佛都有点催眠作用。

最重要的是,淮真此刻心里奇异的安宁,几分钟后便从松懈状态进入了睡眠。

睡眠很浅,在那段时间里她做了无数个梦,梦里有微博键盘侠像昨天那两名留美青年一样,卫道士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应该回国去。你是个有志之士,你应该想办法为国做贡献。你这样碌碌无为,胸无大志,是不对的,是应该严正批评的。

在梦里她像个日本人一样不停鞠躬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个实业家,不是个医学生,更不是个有思想有作为的外交官。我的数学与物理从小就不及格,英文也讲不太利索。我可以现在去学,不过好像也来不及了。

梦并没有持续很久。直到她听见西泽在门外用英文同人交谈了几句,尔后推开门走进来。

她在那时就醒了过来。精神异常亢奋,身体却仍旧十分疲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睁眼来。

她脑海里仍在想着:为什么恰好是降生在一百年前,让她这天生的消极主义者有得选,又好像没得选,无半点惊喜可言。如果可以,她希望是冰河时代,可以窥见历史书本所叹惋的无数美丽而灭绝的物种,她愿意做一只猛犸象,每一次迁徙跋涉都带着魔幻色彩;是盛唐,她可以坐在长安西市胡同,穿着露了半只胸脯的长裙,踩着胡人背脊上马,无需做梦便有万邦来朝盛会可见一二。或者在蒙古,在拜占庭,亲历黑死病,看中欧吸血鬼溯源地……好像都好过这里。

他动作很轻,像怕打扰她一样,慢慢地靠近。

早晨阳光很亮,从白纱帘透进来,实在有些太亮了,所以她拿枕头遮住额头与眼睛,抵挡住些许光线。

突然被扰了睡眠,她仍有点小小不开心,以为倚靠假寐可以蒙混过关,赖在这里多睡上两小时。

就在那一刻,脚步停了下来。

在距离床边,她耳畔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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