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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7)

幸而左侧一间玻璃房门打开,姜素与同行的男人很快走了出来。罗文闻声抬头,姜素暗地里向她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罗文意会,便稍稍松懈下来。

淮真趁机算粗略算了一笔账。

之前听白人警察说,偷渡遣返回国,需向领馆支付六百美金担保金,当前物价下,折两千四百银元。

目前看起来,自行赎身需支付最低四百二十五美金,至至多三千美金美金不等。

但是同年代下,做同等工作,在美国挣的薪资与中国千差万别。

假使她获得一份每月可收获二十五美金的零工,同等条件下,在国内约莫只能赚八银元,具体可以参考某知名图书管理员。

在这个前提下,回国付清两千四百银元的担保金,需用上大约二十五年。

在美国付清最高额度三千美金只需要十年。

此外,还要考虑留学是否便利,是否会遭遇战争等诸多问题。

俗话说,令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她也不是什么技术型人才,并没太大本事兼济天下。不给祖国添乱就不错了,此时回国,还带回去六百美金的资本主义决外债,这不越发添乱吗?

半打趣半认真的算了算,好歹在一笔烂账中扯出些许头绪来。

不等姜素二人前脚刚迈出移民站,淮真面前那扇门便猛的被猛地推开。

两名警察裹挟着的一个失声痛哭的女人,正是那十二个女孩子的母亲。女人个子很矮,身子被架着,双脚悬空乱蹬,声响彻整个移民站:“Me daughter,you can not send them back HongKong! Me have no daughter——”

“这些话留着跟加州法官说吧,你这满口胡言乱语的骗子。”说罢,女人被架着出了移民站。

几分钟后,警察拍拍手,“下一位,Lowan Kwai.”

罗文应了一声。淮真随她站起身来,在高大警察注视下走进玻璃房子。

一进屋,淮真倒是愣了一下。屋里陈设极少:一张宽大的桌,一侧一只皮沙发,另一侧一只高脚凳;桌子正对着一张长椅,除此之外,只剩一只落地式健康秤。

宽桌后头坐着一个大胡子,大概就是移民局官员。

宽桌旁那只高脚凳上放着一叠翻开的资料,页面一分为二,左侧是英文,右侧是繁体中文——大概是中文翻译的位置。

果不其然地,“最近加州来了许多共和党的人,其中甚至有三名议员。似乎又有与华人相关的法案要修订了,否则调查员也不会三天两头光顾移民局。刚才又来了几位,说是有人举报有华人移民资料不实——我们的中文翻译刚才被请去翻译资料了——所以请先坐一会儿,稍等他回来。不会耽搁很长时间的,我猜。女士,怎么了,你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淮真侧身看了眼,罗文脸色比刚才在外头长椅上还要差一些。看起来姜素的手势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再一看,罗文的眼神在移民官员身后侧门与脚凳间游移。淮真心头一动:原来那个翻译是姜素他们的人。

“你还好吗?”

“还好。”

“那就好。不要被共和党议员吓到了,毕竟,从二四年开始,所有法案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不是吗?这次也一定是——那你呢,可爱的女士?”

淮真一愣,险些张嘴用英文接话说我很好谢谢那么你呢?

幸而罗文及时说道,“我女儿她不懂英文。”又转头用国语问她:“移民官问你是否紧张。”

淮真摇摇头。

她紧张什么?入关也好,遣返也罢,反正都是被命运大浪推着往前走,于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倒不是她悲观。

这身体鬼门关走了一遭,仍还很虚弱。在暴风雨的海上晃了一夜,已经有些让她吃不消。她不想立刻再坐一次远洋轮渡。

移民官说:“以免耽误太多时间,在翻译回来之前,请允许我先询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这类问题,你的母亲或许可以代为替你翻译。”

罗文将大意用广东话复述了一次。语速很慢,很好懂。

她点点头,心里有些狐疑,不知这应该归功于她常年收看的tvb剧集,还是说,这身体的运动性语言中枢与听性语言中枢并没有完全受损,所以听懂广东话对她来说不算太吃力。

移民官打开《移民宣誓》。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Fu,Kwai.”

“母亲呢?”

“Lowan,Kwai。”

“你知道你的父亲在美国的职业吗?”

“他在旧金山都板街开了一家洗衣店。”

“母亲呢?”

“在父亲店中帮忙,有时纺织一些衣物。”

……

紧接着,她听见移民官问,“你的名字?”

淮真看向移民官员手头拿着的那贴着梦卿pass照的移民宣誓,脑子里突然灵光一动。

若说她对于这新大陆还有点什么别的私心。

假如顺利记在有移民资质的罗文名下,她立刻能获得一份新的身份证明,那上头写的名字,可以是……

在此刻之前,她仍然有点茫然无措,不知自己为什么身在此处。

时至此时,淮真心头扑通一跳,方才大梦初醒般,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半。

这是不是可以摆脱梦卿原生命运的唯一机会?

“淮真……Waai zan,Kwai.”

移民官员手头的笔顿了顿。

尚未及他发问,她面不改色地紧接着说:“中国人通常都会有两个名字。比起梦卿,我更喜欢淮真一些。”

罗文如实翻译了。此时此刻,移民局官员面前,她不敢对此有异意。

移民官常年与华人打交道,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在广州领事馆写下的“Munghing”下画了一道线,一旁写上更大一行字母——Waaizan.

基础资料已经问答完毕,移民官将资料展开给她过目。

淮真看见《移民宣誓》上,经由姜素之手伪造过的广州领事馆留下的中文备注。

梦卿,季——Waaizan(Munghing),Kwai.

季淮真。

属于她自己的新生命的新身份。

翻译还没回来。

移民官员看看表,撇撇嘴,“如果不是资料有什么问题,那么一定是调查局的官员的问题。”

而后又翻出另一页资料,接着说:“接下来,女士,这份资料要求记录下你入关时的体重,这将辅助判断你是否本人,以及是否怀孕。”

说罢指了指角落。

淮真意会,脱下脚上的绣花布鞋,赤脚踩上那只落地健康秤。

尚未及秤上指针在刻度三十五至五十之间停止摆动,便听得移民官身后的门打开。

门外走进来三名高大警察,其中一人说,“很遗憾。昨夜接到电报,有人说Santa Maria号上的偷渡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而且移民局往年资料确实出现问题——你们的中文翻译可能暂时脱不开身了。”

移民局官员扶了扶眼镜,“噢,那名携带女儿偷渡的妇女,刚才已经被我们的警察带出去了。如果她无法为每一名女儿缴纳六百美金保证金,她的‘女儿们’明早便会被遣返……”

“不,不止是她们。”为首那名警察取出镌刻了雄鹰的警牌递给移民官,“我们怀疑驻广东领事与香港港官提供的资料不够属实。所以,接下来,华人入关者可能要接受另一套询问。可以吗?”

移民局官员起身,点点头。

警察里有人回头,往外喊了声:“西泽,请来替我们作一下翻译。”

大厅里远远传来一声:“为什么总是我?我坐了三十天的船,才刚上岸!我还是一名普通公民,不受你们差遣——”

后头似乎有人踹他一脚,“顶多就十分钟!”

几名警察错身一让,他便笑着进来了。

声音无比熟悉,是发音有点板正的另一种口音,不是内华达式。

淮真回头看了一眼。

西泽抬眉瞥见她,微微一笑,而后礼貌询问移民官员:“不巧,我刚好懂一点中国话,兴许我可以为那位翻译先生效劳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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