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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97)

装机那天,电话公司用了一上午的功夫就将铜制电话机接通好了,并告知了一些相关租借须知,比如电话机虽然是免费的,但是试用期是两年,两年过后如果没有再次申请,需要将电话归还等等。而且即便大家都在旧金山市,归还电话机却不能上电话公司归还,一定得和退订信一起寄回去——淮真向电话公司确认三次之后,临别时,她非常诚恳的说:“官僚主义的复杂化办事制度,有时候真的让我们华人很是叹为观止。”

因为电话机是市区线路,接听与拨打电话都不需唐人街电话局转拨,所以电话号码是415开头,而不是中国城的412.

淮真去中西日报面试是在装机成功的第二天,正好把家庭联系电话写在简历最末尾。电话是云霞接到的,那通电话里,报社编辑告知她:她在候选人名单里,但是由于和她一并候选的是一名前英文报社的工作者,与一名大学生。后者的时间并不是特别稳定,所以,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向报社证明英文写作能力的东西?

淮真仔细一听,便将之前为惠老头翻译好的一沓旧金山行医录的部分手稿送到报社。

七月十一日发生了很多好事。这天,中西日报暑期工录用通知到了。和录用信一起过来的,还有另一封信。信打开,里面有三张硬纸板。

第一张上头是她在公立理工高中考试的成绩单:

Report Card

ENGLISH4, 98, A

MATHEMATICS4, 90, A (数学)

SCIENCE, 90, A

HISTORY, 100, A

SOCIAL STUDY, 100, A (社会学)

HEALTH, 78, B-

Bonus

MUSIC, Piano, A-

FOREIGN LANGUAGE, German 1, A

第二页硬质纸片上,非常郑重的只有三行字。

Waaizan, Kwai,

RECEIVED Student

(已录取学生)

第三张纸页上写着——

亲爱的季女士,

恭喜你从八百位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一百二十名三藩市公立理工高中1931-1932学年学生中的一员!

……通常,我们会从中选择最优秀二十名学生,给予免除学费以及午餐费的奖励。考虑到你的语言天赋与充沛的历史社会知识,你成功入选其列……

你忠实的,

安德鲁,格鲁兹曼

理工学校校长,旧金山国际高等教育委员会副会长

这份成绩单,以及奖学金通知,最终被罗文带着,在当晚的同乡会上炫耀了一整晚。阿福也高兴的不得了,掏了五美金巨款,请姐妹两去唐人街新开的家庭美国菜馆“四元烧腊餐厅”吃烤牛肉与牡蛎汤庆祝。但是阿福自己却去不了,因为自从电话装机,像是有人在市区为阿福洗衣免费宣传似的,这两天接连有白人客人致电,送了许多待洗熨的白衬衫过来。

淮真带着云霞去富国快递买柯达股票时,连带将阿福给的五美金一起放在云霞的股票基金里。最后淮真自掏腰包,到马车夫请云霞和天爵一起吃了顿意大利菜。即使最后天爵将自己的员工内部折扣券赠给了淮真,这顿大餐也花掉了整整十一美金。

回到家里快要九点,阿福累得早早睡下了。云霞仍有大考在前头,淮真便叫她去看会儿书早些睡觉,她自己留守店铺外,等罗文打牌回来之前,看看还有没有人上门或者致电送衣。

电话响的时候,对面杂货铺刚好吵了起来,似乎是有个顾客没付钱跑了,姑娘从里面屋子追到街上大声咒骂,声音又尖又沙哑,骂了好长时间。淮真留神去听台山口音里的脏话内容,差一点就错过来电。

致电的一般都是白人顾客。

她一接起来,便用英文问候,“你好,这里是Lucky洗衣。”

Lucky这名字还是淮真起的,因为总有白人来,破不尊重的对阿福“约翰约翰”的喊。下一次如果有人问起,她就会解释一番:福,就是英文里的幸运。

那头一声问候,也是:你好。

声音不是特别清晰,像是捂在被子里偷偷讲电话。不过淮真听出了区别:这发音不够利落,不是英文Hello,是德语Hallo.

她立刻改口,“Hallo, hier ist die Glück Waescherei. Soll ich Ihnen helfen?”

(你好,阿福洗衣。请问能为您做些什么?)

听筒里缓缓响起一声笑,然后低声问她,“Was machst du?”

(你在做什么)

淮真说,ans telefon.

(听电话)

这答案大概是太无聊了一点。

话音一落,那头沉默了,再开口时,已经换成了英文,声调也明显低了好几度:“最近在做什么?”

“最近?”

“是,最近。”语气带着质问。

淮真握着听筒不由微笑了。

其实从电话批准装机那天起,她就觉得有点狐疑。一旦萌生了念头,有时候坐在店铺里,看着街面上巡逻过去的联邦或者市警察,她都会想:搞不好有一些是他的眼线?

可是淮真通常会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最近从哪天说起呢?

她想了想,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听筒像是被拿远了,也像是他可以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淮真捕捉到一点很轻微的,猝不及防的,Oh f…

她几乎能立刻回想起一些到他懊丧时的小动作,比如将额头的碎发全部拢到脑后,然后露出一整张很耐看的脸。

他缓了会儿神,才低声问,“十六岁……十七岁?”

她笑着说,“反正老了一岁。然后今天和朋友一起去意大利餐厅庆祝了这件坏事。”

那头仍在自我检讨:“我没有找到你的出生日期。”

淮真接下去,“吃了意大利烤鸡,薄饼,海鲜沙拉,通心粉还有三色雪糕……”

懊丧持续进行:“也没有准备礼物……”

淮真在听筒边丁零当啷地晃了晃零钱包里的硬币,说,“一共吃掉十三美金,是你请客的。”

她本以为会被挖苦。

结果那头却慢慢地笑了,问她,“在小意大利吃的吗?”

她嗯了一声,“在马车夫,就是哥伦布街拐角那家很大的餐厅。”

又闷闷问她,“和朋友吃得开心吗?”

淮真说开心。

他接着问,“……是男朋友吗。”

第80章 金门公园2

“和姐姐,还有意大利餐厅后厨的朋友。”

“那有和谁在约会吗?”

“没有约会。”

“……嗯。”

关帝庙夜里诵经。夜里风大,有时吹得几条街上都是寺庙焚香的味道。

门口悬的风铃响,淮真肩膀夹起听筒,伸手将门掩上一些,不自觉的就微笑起来。

她岔开话题,“纽约天气怎么样?”

“很热。”

“被子里不热吗?”

“有很讨厌的人在外面走来走去。”

被子那头窸窸窣窣一阵,杂音消失了。他那边的夜里应该很静,静到能听见光脚踩在地板上空荡荡的声音。过了会儿,一个女人的惊叫和开门声同时响起。

淮真听见他在说:玛格丽特,我们家支付你的工资里包括偷听我的电话这一项,对吗?

玛格丽特慌忙道歉,为自己解释说:因为楼下电话响了,我想上来确认一下是否有人已经接听……

西泽在那头很开心的笑了,是那种西泽特有的奚落人式的笑。

笑完他说:你知道这部电话机昨天开始不接通到楼下吗?

门嘭一声关上。他恶作剧得逞,光脚走回来拿起听筒,笑着对她说,“听见了吗?”

淮真正要答话,风铃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使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回是罗文回来了。她一边进屋一边抱怨,说最近从中国进的马蹄越来越少了,晚上出门炖好鸡汤,结果同乡会的菜铺老板没给她留马蹄,还叫她拿凉薯替代……

回过头,看见淮真握着听筒,以为有客致电过来,于是停下抱怨,拎着菜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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