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逐王(100)

燕思空和徐凯不断地整理出葛钟的种种罪状,包括他谎报军粮,也被视为他与梁王私通的证据,按察使司还接连收到多封指责葛钟贪墨、渎职的匿名信,此案已如雪崩般一发不可收拾。

葛钟的消息一传回京师,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朝廷已被接连的赈灾、起义、谋反弄得疲惫不堪,此事更是雪上加霜,一时朝野震荡。

颜子廉一派趁机翻起旧账,他指示言官上书,痛斥王生声和梅珏,说当年王生声陷害吏部侍郎蔡中繁,蔡中繁被贬,王生声扶持自己的门生梅珏入功考司,于是葛钟才得以一路升迁,坐上总督之位,梁王之乱,根本在于此。虽然言辞中并未提到谢忠仁,但所有的箭头都直指谢忠仁。

谢忠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指示自己一派的言官撸袖子上阵。

言官们就此展开了一场骂战,进而升级至互相弹劾,朝堂上乌烟瘴气,好不热闹。

燕思空早料到会如此,颜子廉一派和谢忠仁一派,是但凡逮到机会,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剪除对方的党羽、痛创对方的势力,掐到最后,谢忠仁就顾不上葛钟,只能丢车保帅了。

燕思空很想亲自去审讯葛钟,可惜轮不到他,只能从梁广那里旁敲侧击,眼下葛钟拿不出为自己申辩的证据,凶多吉少。

封野虽然奉命监视、把守总督府,但对葛钟一案兴趣不大,因他最近收到封剑平的信,瓦剌已然出征,他必然担心封剑平的安危、胜负。

俩人一同吃饭时,燕思空也问起了封家军的情况。

封野叹道:“山高水远,我既不能为父亲鞍前马后,亦不能及时收到战报,真乃煎熬。”

燕思空安慰道:“靖远王与瓦剌交战多年,鲜有败绩,相信他吧。”

“……父亲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封野感慨一声,语气很是辛酸。

“幸而他后继有人。”燕思空顿了顿,“其实,我也一直想知道……”

封野问道:“想知道什么?”

“那日你我约定,彼此不隐瞒。”

封野恍然:“你想问我大哥,是吗?”

燕思空点了点头。

封野目光顿时黯然:“待我们无琐事烦扰,对酒畅言时,我给你好好讲讲当年的事。”

燕思空笑着举起了青菜蛋汤:“那我先饮一碗为敬。”

封野也笑了起来。

“对了,葛钟一案,可有进展?”封野问道。

燕思空微眯起眼睛:“铁证如山,我看他难逃一死了。”

“朝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燕思空把自己刚知道的告诉了封野:“葛钟乃谢忠仁提拔,此事他必然要受到牵连,老师不会错失良机的。”

“若真能拖那阉贼下水,葛钟这条老命也值了。”

燕思空摇摇头:“谢忠仁甚得皇宠,不会那般简单的。”

封野冷哼一声:“能杀了葛钟,倒也大快人心,光是他谎报军粮一事,就够他死三回了。”

燕思空小声道:“死百回也不足惜。”

——

在燕思空和徐凯的协理下,葛钟的罪状一条接着一条地往上堆叠,已是罄竹难书,官拜总督,本身就不可能清白,此时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如燕思空所料,此案审了一个月,朝廷上就鸡飞狗跳了一个月,皇上也甚为不满,谢忠仁为平众怨,为息圣怒,哪里还顾得上葛钟,只能做出公正廉明之态,要他们秉公审理,于是赵傅义又接连抓了葛钟的两个儿子和侄子。

至此,葛钟几乎已无翻身之余地。

燕思空感念必是元卯在天有灵,保佑着他严惩葛钟这狗贼,若梁王没有顾念旧情礼遇葛钟,或他没有自刎,此事都不会这般顺利,赵傅义和梁广还可惜梁王已薨(读轰),死无对证,他要的便是这死无对证,让葛钟去地底下跟他的旧友“对证”去吧。

不过,葛钟毕竟是从一品大员,不能草草就在荆州结案、惩处,皇上下旨抄了葛钟的家,命赵傅义将葛钟和他的儿子、侄子以及一干与谋反案有关的宗亲、官将押解回京,由三法司再审。一是复核赵傅义、梁广所审是否有出入,二是商讨这些人都该如何定罪。

此次押解回京的,皆是要犯,昭武帝已制诏,要犯必办,胁从不问。

在大军准备回京前,燕思空主动请缨,帮梁广写葛钟的罪状,因他亲手搜集、整理了多项罪名的证据,虽然没有参与审理,却也对案情了若指掌。这封罪状是要呈交三法司和御前的,本来这等琐碎之事也理应由文书代劳,但他怕徐凯跟他抢。

封野常在身侧,又极为敏锐,这是他唯一能私下见到葛钟的机会。

幸而梁广应允了他。

燕思空带着文墨,将自己因激动而克制不住颤抖的手藏于袖中,踏入了关押葛钟的牢房。

第86章

燕思空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客气地塞给了典狱长。

“燕大人,这是何意啊。”典狱长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燕思空笑道:“我奉大将军和长史大人之命,来规劝葛钟在罪状上画押,希望能与我个方便,让弟兄们回避。”

典狱长悄声道:“没用的,上了刑了,就是不肯画。”

“我知道,大将军命我来一试。”燕思空也学他的样子挤眉弄眼地小声说,“你们上了罚酒,我试试敬酒。”

典狱长了然一笑:“燕大人单枪匹马出使夔州,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兵不血刃就拿下城池,我等佩服,难怪大将军要派您来,您放心。”他招呼狱卒都跟他出去。

燕思空将钱袋塞进了他怀中:“给弟兄们买点好酒。”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燕大人了。”典狱长和狱卒乐呵呵地退出去了。

燕思空关上囚室的铁门,借着昏暗的光线,一步一步走下狭窄的石梯,他的脚步声很轻,似乎唯恐自己置身梦中,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

毕竟,他等这一天,等了十一年。

牢房内散发着一股霉腐和血腥混杂的味道,闻来叫人呼吸不畅,稀薄的月光从高窗中漏下,各式冰冷诡异的刑具在墙面上打出阴森的黑影,月光行至墙角,已经完全消失,那片漆黑仿佛是个无底深渊,正在吞噬周遭的一切。

燕思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与这怨杀之气冲天的地方格格不入,可他原本潇洒从容的气质已完全被阴冷所取代,这一袭游走于黑暗之地的白,也不免显得有几分幽诡。

燕思空走到了牢内唯一一间囚室前,静静地看着背对于自己躺在简陋踏上的男人,他身上的囚衣透出道道血痕,头发蓬乱脏污,蜷缩的身体看上去脆弱极了。

燕思空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囚室内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了身来,那满脸灰败之色,一夕之间苍老了二十岁的人,正是葛钟——曾经风光无限的两湖总督,如今的阶下囚。

葛钟两眼无神,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要转过身去。

“葛大人。”燕思空轻声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我带了些好酒好菜,可愿与晚生共饮两杯?”

“别白费力气了。”葛钟一张嘴,声音黯哑不已,“我是冤枉的,我没谋反,你们要杀要剐,我也绝不会画押。”

“罪状之事,稍后再谈。人生而如浮萍,风雨不由己,何不及时行乐,别辜负了这一顿美酒佳肴。”

葛钟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迟缓地从榻上爬了起来,蹒跚着走了过来,那病老之态,十足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燕思空席地而坐,将酒菜放入铁栏内,斟上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了葛钟:“来,晚生敬葛大人一杯。”

葛钟嘲弄一笑:“敬我什么?”

“就敬葛大人的坚贞不屈。”

葛钟分不清燕思空是不是在讽刺他,却也懒得计较,他不等燕思空,自己仰头将一盅酒干了。辛辣的酒液流过喉道,灌入体内,他单薄的身躯抖了抖,疼痛和寒冷都被麻痹了几分,他呼道:“好,好酒!”

上一篇:迟暮 下一篇:小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