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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101)

燕思空也跟着干了一杯:“葛大人,饭菜还热着,快吃点吧。”

葛钟也不客气,端起碗扒了几口。

燕思空却未动筷,只是淡笑看着葛钟,俩人不过几根铁柱相隔,但他看葛钟的眼神,犹如看着落入自己陷阱的猎物,生杀予夺,全凭自己,痛快。

葛钟突然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正撞上燕思空冰冷却带笑的眉眼,心脏狠狠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燕思空道:“葛大人多吃点。”

葛钟却顿住了,迟疑地看着手中的酒菜。

燕思空“哈哈”笑道:“大人莫非怕我下毒?”他也跟着吃了几口。

葛钟冷哼一声:“你我无冤无仇,你毒我一个将死之人干什么。”

燕思空心想,你我有冤有仇,但我绝不会毒你,我要看着你被押上行刑台,而我在下面看着你身首分家,就像当年在台下看着我爹。

葛钟吃完了饭,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你走吧,无论你想说什么,我绝不会画押。”

燕思空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那上面一笔一字,均由他写就,很多更是他亲手搜罗的证据,他摊开卷轴,面冲着葛钟:“大人可要看看自己的罪书?”

葛钟眼都未抬,喃喃道:“我没有谋反,我是冤枉的,我不会画押。”

“我知道大人是冤枉的。”

葛钟怔了怔,看向燕思空:“你知道?”

燕思空的口气很是温和:“对,我知道大人没有谋反。”

葛钟突然激动起来:“你可是知道什么?是谁陷害我?那些、那些书信,都是谁写的,又是谁放入我府中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大人虽然没有谋反,但其他罪行也是铁证如山啊。”

“我没有谋反!”葛钟恶狠狠地瞪着燕思空,“你到底知道什么?”

燕思空却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道:“大人是否还等着谢公公来救你?谢公公如今因为你,可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他早已放弃你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葛钟寒声道,“不管你怎么激我,我绝不会画押,绝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大人罪行累累,难逃一死,难道也一点不为自己的儿子、亲眷打算吗?”

葛钟眯起眼睛。

“大人不肯画押,最终的结局,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强行画押,介时那罪状上的每一条,就都坐实了,可大人若愿意画押,大将军和长史大人便会从轻对待大人的儿子。”燕思空勾唇笑道,“最近皇太后身体欠安,陛下是个孝子,只要到时奏请陛下宽恕仁人以为皇太后祈福,大人的儿子便能活下来。”

葛钟冷道:“我凭什么信你一个区区小翰林?赵傅义若真敢允诺放过我儿子,便叫他自己来说,你算什么东西?”

“大将军身份尊崇,怎能与阶下囚讨价还价,此番意思,只能由我传达。”

“你……”葛钟骂道,“那你就滚,我不相信你。我葛钟赤胆忠心,日月明鉴,绝不担这谋逆之千古污名而死,我子孝悌,也断不愿苟且偷生!”

燕思空低笑了两声,接着越笑越大声,最后竟是仰首长笑,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那笑声回荡在空旷地牢房,碰撞上湿冷的墙壁、阴森的刑具、幽暗的烛火,激起层叠的回音,仿佛是招惹来了魑魅魍魉一同畅笑,听来叫人背脊发寒。

葛钟心慌地看了看四周,怒道:“你笑什么,别笑了!”

燕思空好半天才止住笑意,他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想不到,葛钟,葛大人,竟是如此刚烈不屈之人,这一身傲骨嶙嶙,简直有垂范天下的气度。可惜啊可惜,若不是知道你的真面目,我都要钦佩你了。”

葛钟恨道,“我没有谋反,我没有谋反……”

“你是没有谋反。”燕思空直勾勾地盯着葛钟,“那你也没有贪污、聚敛、渎职、卖官、专权吗?”

葛钟面容狰狞:“这都是有人陷害我,便跟那些伪造的信件一样,有人陷害我!都是、都是伪造的!”

“哦,那些信件啊。”燕思空微笑道,“葛大人应该对伪造信件并不陌生吧,你一定也认识可以仿人字迹之人,对吗?”

“你们查到会仿人字迹之人了吗?”葛钟两手抓住铁栏,“你们去查,荆州没有,就去其他地方查,去查啊!”

燕思空笑了笑,重新拿起了那张葛钟不屑于看一眼的罪书,摊开了大半,置于他眼前,轻声道:“大人是书画名家,大人前几年写的《尘诏书》,被赞誉为有《伯远帖》之风采,晚生不敢班门弄斧,只请大人纡尊品鉴,这字,仿得可还行?”

葛钟眨了眨眼睛,往那罪书上看去,倏地,他瞪圆了双目,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并非是让他画押的罪状,而是一封自述的陈罪书,而那纸上的字,分明是他的字!

葛钟见了恶鬼一般看着燕思空,颤抖地手指指着他:“你……你……这是你仿的……你……”

燕思空但笑不语。

葛钟突然大吼着扑了过来,将枯树枝一般瘦柴的胳膊伸出铁栏,抓向燕思空。

燕思空优雅地偏身闪过。

“你是何人!”葛钟两眼充血,形容狰狞,厉声吼道,“你为何害我!”

燕思空欣赏着葛钟狼狈而疯狂的模样,他感到无上的愉悦,他轻笑道:“葛钟,你还记得十一年前的广宁吗?”

第87章

听闻“广宁”二字,葛钟如遭雷击,那一刹那表情的叠替堪比四季之变化,先是震惊,后是愤怒,再是恐惧,最后,是心虚,这一切尽收燕思空眼底。

燕思空缓缓握住了双拳,以此来克制发颤的身躯,他朝着囚室走近了一步,只为了不遗漏葛钟眼中的每一丝惊恐,他轻声说:“看来葛大人还记得。”

葛钟浑身抖了抖,死死地盯着燕思空的脸,久远的记忆飘飞出灰蒙蒙的尘土,已经模糊不堪的画面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燕思空俊美而冰冷的脸庞慢慢地与一张脸重叠、再重叠,最后融为一体,那是一张被泪水和仇恨扭曲的少年的面容,他大声的控诉如雷鸣般回荡在耳边。

“是你……”葛钟一步步后退,声音极为微弱,毫无底气,“是你……”

“对,是我。”燕思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被你冤杀的广宁卫守备元卯之子——元思空!”

葛钟退到床榻,已无路可退,咣地一声坐在了榻上,他眼珠子乱转,神色之惊恐,已有癫狂之态,他张了张嘴:“你……你不是……”

“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对吗?”燕思空阴冷地说,“我弟弟为了救我,顶替我被流放,葛钟,你冤杀我爹,你害死我弟弟……”燕思空一把抓住了铁栏,额上青筋暴突,用嗜血的眼神狠狠地瞪着笼中人,嘶声吼道,“你让我家破人亡!”

葛钟微微蜷缩起身体,就好像铁栏外是吃人的野兽,他小声辩驳道:“元卯……元卯谋害李大人,证据确凿……”

“对。”燕思空狰狞道,“便跟你谋反一样证据确凿!”

葛钟拔高音量:“我没有……没有冤杀你爹,不是我,是……是谢忠仁,是韩兆兴!”

“但你选择做一只阉狗的奴才。”燕思空轻声道,“为了你的升官发财,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你冤杀了一个尽忠报国的英雄,你仅用一封伪造的信函,审讯三天就定了他的罪……”燕思空的声音愈发颤抖,“你让他背负污名,当着他舍命守护的四万百姓和他的儿子面前,砍了他的……脑袋。”

说完这一席话,燕思空声音已然哽咽,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拉硬拽地抽离了身体,他痛得双腿发软,两眼几乎要瞪出血来,哪怕看到葛钟畏缩狼狈的模样,仍不能解他心头之恨,抚他致命之伤。

葛钟已再无半点封疆大吏之气势,颓败、惊恐得像只丧家犬,他语无伦次道:“你、你早已开始计划……你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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