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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20)

“元卯。”

“末将在。”

“随我去视察城防情况。”

“是。”

韩兆兴率先离开了议事厅,元卯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时,韩兆兴才发现元思空躲在角落里:“哪儿来的小儿?”

“此乃末将之子,前来送饭的。”

韩兆兴这才想起那日练兵场上见过,他也未在意,匆匆走了。

元卯道:“空儿,你回去吧。”

“爹,娘担心你和大哥,饭……”

“放哪儿吧。”元卯哪有心情吃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思空眼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去各自忙碌了,守着饭盒,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只要再年长个三岁,就能从军了,如今空有一腔热忱、一腹兵法,却无用武之地。

看着远去的韩兆兴的背影,元思空的眼神愈发深沉。此人优柔寡断、才学平庸,若死在金贼手里,反倒一了百了,他甚至怀疑卓勒泰放韩兆兴回来,就是看中其无能,只望此人不会让广宁重蹈擎州覆辙。

元思空咬了咬牙,放心不下,提上饭盒,追了上去。

城墙之下,元少胥先发现了他,将他捉到一边,皱眉道:“爹不是让你回去了?你怎么总爱往要事、要地瞎凑。”

元思空苦着脸:“大哥,你与爹数日有家不归,娘昼夜惦念,寝食不安,她嘱咐我一定一定看着你们把饭吃下去。”

元少胥面露一丝愧色:“那你也不要跑到这里来,回议事厅等着。”

元思空正要叠加借口,就听着城墙上传来一阵响动,哨兵吹起了号角,两短一长,是敌人来袭的信号。

元少胥扔下他就冲上了城墙。

元思空将饭盒放到一边,也趁乱跟着几名将士上去了,众人都知道他是元卯之子,不知道该不该栏,也就没人去栏。

元思空躲在最隐蔽的地方,往外一看,只见一队女真轻骑踏雪而来,战马速度不快,仔细看去,每匹马的后面都拴着一名晟军士卒,正跟着马跌跌撞撞地跑着。

行到弓箭所不及之处,那队骑伍停了下来,为首将领扯开嗓子,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吾乃前锋将军莽花尔,韩兆兴,你降与不降?”

韩兆兴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莽花尔连问三遍,一声比一声吼得厉害。

见无人应答,他哈哈狂笑:“我金国十万大军,破你区区卵城,指日可下。我领大皇子洪恩,前来告知,降则不杀!”

韩兆兴给陈宇隆使了个颜色。

陈宇隆回吼道:“蕞尔蛮夷,胆大包天,还不下马跪匐我大晟皇帝天威。”

“手下败将,安敢言勇?哈哈哈哈哈——”

陈宇隆气得脸都扭曲了。

莽花尔给部下比了个手势。

部下纷纷下马,用腰刀砍断绑缚那十几名晟卒的绳子,将他们驱赶成一团,然后开始往他们身上泼灯油。

接着,大火瞬间将他们吞噬。

十几名晟卒俘虏发出凄厉的惨叫、哭嚎,随着寒风吹散于空中,简直阴入骨髓。

城墙上的人满脸惊怒与不忍,眼睛都要瞪出血来,更有不少兵士脸上显出了恐惧。

元思空呆呆地看着那些被大火侵蚀、无助而绝望地在地上翻滚的士卒们,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前一瞬还是活生生地人,眨眼间就变成了火球。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儿子,都有着自己的笑与泪,回忆与故事,可如今全部化作一摊惨不忍睹地焦糊之物。

这是何等的残忍,这是何等的残酷!

莽花尔骑着马,围着那些烧得无人形的士卒戏谑地转圈,狂妄吼道:“降则不杀!否则我就用你们四千将士的尸体累云梯,爬上你们的城墙,杀光你们的男人,抢走你们的女人,哈哈哈哈哈——”

那群女真骑兵跟着吼道:“降则不杀!降则不杀!降则不杀!”

元思空双腿一软,扶着城墙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充血赤红,除了战栗与恐惧之外,还有熊熊燃烧的愤怒。

第17章

卓勒泰并不急着攻城,而是每日命麾下猛将莽花尔带着一批晟军战俘来到广宁城墙下活焚,让守城的每一个将士,都看见、听见自己人垂死前的挣扎和惨叫,再用木杵将焦黑的尸体挂起来,一根一根地插在雪地里,最后领着众将士齐喊“降则不杀”。

若闭门不理,则足足要喊上两、三个时辰,若出城追击,则莽花尔速走,根本捉不住。

如此反复三日,目睹这般暴行的守城将士开始军心涣散,对金人也充满了恐惧,甚至城中开始出现韩兆兴要归降卓勒泰的谣言。

元卯命将士们昼夜不断地向城墙上泼水,以结冻来加固城墙,可他知道最坚固的城墙,也抵不住从内部的崩溃,他虽然不住地稳定军心,却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浮躁。卓勒泰不愧是金国名将,未攻城,先攻心,太歹毒了。

韩兆兴与他们商议了几种伏击莽花尔的计划,都觉太过冒险,莽花尔必然有备而来,若冒然出城,伏外还有伏,就正中其下怀了。

这日夜晚,元思空匆匆找到元卯:“爹。”

元卯根本无暇理他:“你不要再来了,叫你娘放心。”

“不是,爹。”元思空跑上去拦住元卯,“今夜许会下雪。”

“什么?”

“广宁已经放晴三日,雪都化了,但今夜可能下雪,正好设伏啊。”

“你怎么知道今夜会下雪?”

元思空指了指天上的云:“书中说,云低而厚密,呈鳞状,则夏时雨、冬时雪,空儿观察过好多年,十之七八确是如此。”

元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将信将疑:“当真?”

元思空点点头:“若现在在莽花尔来的路上撒上绊马钉,一夜雪后,毫无痕迹,再令将士在其撤退时伏击,则事半功倍。”

元卯略一思忖:“好!爹便试一试,若当真奏效,能大杀金贼的威风。”

元思空很高兴:“爹,伤兵们都已妥善安置,空儿还能做点什么?”

元卯按了按他的肩膀:“你照料好你娘、你大姐、你弟弟,就是为爹分忧了。”

“空儿当然会照料好他们,可是……”元思空看了一眼元卯身后高耸的城墙,“爹,我可以做更多。”

“行了,你先回去吧。”

元思空却又进一步,属于少年的澄澈眼眸中,却闪烁着坚毅笃定地光辉:“爹,若今夜当真下雪,明日莽花尔当真中伏,便能证明空儿有用,你可否让空儿跟在你身边?”

元卯被元思空发亮的眼眸震慑住了:“空儿,爹当然知道你是有用之人,只是打仗太惨烈,你还小,我不愿你卷入其中,你明白爹的苦心吗?”

“空儿明白,但每一个广宁百姓,都早已卷入其中,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元思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将空儿带在身边吧,空儿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元卯轻叹一声,面上满是无奈。无论他多想将元思空隔绝于危险、残酷之外,元思空却一次次扑上来,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将来无可限量,既是蛟龙,便注定要纵驰雷云、翻搅风雨,他能阻到几时呢。

罢了。

元卯将元思空从地上拽了起来:“好吧,爹答应你。”

元思空面露喜色:“多谢爹!”

“谢从何来?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元卯严肃地说道,“我与你约法三章。”

“爹尽管讲。”

“第一,绝对服从我令,不可自作主张;第二,不让你说话,不准说话;第三,照料好家人,才能来找我。”

“是!空儿一定做到!”元思空的心脏砰砰砰狠跳了几下,他在家中也时刻惦念军情,根本寝食难安,无论有多危险,他都想待在元卯身边, 共守广宁。

“走吧,我这就让他们去设伏。”

绊马钉又叫蒺藜,乃数根铁钉铸成,抛撒于地面,总有铁钉朝上,可刺穿马掌。据说此物乃武侯发明,当年武侯病逝五丈原,蜀军退兵,司马懿追击,长史杨仪“多布蒺藜阻道”,对付骑兵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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