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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272)

是不是当年春猎场上,他助封野驯服烈马时,就错了?他嘴上说着不必相认,心底却隐隐期待着封野能够来找他,是他把封野卷入了自己的仇恨中,进而欺瞒、利用了封野。

可即便没有他,封家的衰落便如封家的强盛一般,都是无可避免的,他只恨自己无用,败给了阉党,他谁也保护不了,元卯,元南聿,封野,他谁也保护不了!

燕思空用力一挥手,打翻了衣架。

他僵立在原地,不断喘着粗气,心脏难受得就像被浸在水中,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力气。

他踉跄着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寒风刺骨,刀子一般搔刮着他的皮肤,但比起冷,他更感觉到清醒,他需要这样的寒冷让他清醒。

心底有再多的痛、再多的怨,都无济于事,痛完了,怨完了,他还有未完之事,他还有心底渴望,他还得……活下去。

他仰头看着清冷的夜空,两脚不停地在地上磋磨,也分不清是要走向何方,只是走着,他多希望那高洁的、俯瞰人间的九天之月,能指给他一个方向,在这个他最茫然无措的时刻。

当他不知不觉地步出院落时,两道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拦在他身前,恭敬道:“燕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何处呀。”

燕思空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二人,这两个人他认识,都是封野手下的精兵:“你们……为何在这里。”他问出口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我二人奉狼王之名保护燕大人,燕大人,晚间风寒,您怎地衣衫如此单薄,当心生病啊,还是快快回屋休息吧。”

燕思空冷冷地看着二人:“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还是软禁我?”

俩人面面相觑,恭谨道:“大人言重了,狼王命我二人随行保护大人,燕大人想去哪儿,属下就保护到哪儿,不过此时夜已深了,燕大人有什么想去的地儿,不若等天明吧。”

“监视我……”燕思空喃喃道。

“大人请回屋歇息,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燕思空平静地说:“我若执意要出去呢?”

“那属下自当陪护,只是也请燕大人先穿上保暖的衣物。”

燕思空冷笑了一下,转身往屋里走去。

封野以为他会逃走?

他能逃去哪里,去找陈霂吗?纵使他千万个不愿封野去争夺皇位,他也不可能去助陈霂来讨伐封野。

在封野心中,他会冷酷绝情到那个地步吗?

他们之间,果然除了执念与纠缠,什么也不剩下了。

——

燕思空坐了一夜,直至天明。阿力送来的饭菜他草草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让阿力为他更衣。

当阿力扶起衣架,有些心疼地拍着熊氅上的灰时,燕思空道:“不要那件。”

阿力不解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加重了语气:“不穿那件。”

阿力不明所以,只将那氅衣收好,给燕思空拿了另外一件披风,他穿戴完毕,带着阿力出门了。

封野派来“保护”他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大约是白日当值的,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阿力拽了拽燕思空的袖子,示意他看身后跟着的尾巴,燕思空摇摇头:“不必理会。”

元南聿就住在不远的府宅里,此时是清晨,他上门的时候,连门房都打着哈欠,下人更是大多还在睡着。

门房恭敬道:“哟,燕大人,您怎么来这么早,咱们将军还歇着呢。”

“带我去见他,我有急事找他。”

“是。”元南聿身边的人都知道俩人交好,也不多嘴,直接领着燕思空去了元南聿的卧房。

燕思空敲了敲门:“阙将军,是啊,燕思空。”

屋内马上传来回应:“思空?你直接进来吧。”

燕思空示意阿力在外面等候,自己走了进去。

元南聿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显然是刚起身,他打了个哈欠:“没有别人吧。”

“只有我。”

元南聿这才转过了脸来,他发丝垂乱,恰恰遮住了额上的墨刑,一眼望去,燕思空仿佛隔空看见了自己。

元南聿见燕思空神色有异,忍不住摸了摸额上的刺字:“我的头发能遮住吗?”

“能。”

元南聿笑笑:“看来我该效仿江湖侠士,让头发放浪不羁一些。”

“你从前不就是江湖侠士吗。”燕思空坐在了元南聿身边,“现如今,你却是名震一方的将军了。”

元南聿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有些忧虑道:“你这么早来找我,定是有什么要事吧,是坏事吗?”

燕思空沉声道:“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不是坏事。”

“到底怎么了?”

燕思空凝望着元南聿:“你曾经闯荡江湖,四处漂泊,为何心甘情愿为封野效命,放弃曾经的自由自在?”

元南聿愣了愣,旋即答道:“我身在江湖,也心系江山,当初我入京,就是打定主意要去劫靖远王的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空有一身本领,却眼见着忠臣良将被奸佞所害,那还算什么英雄好汉。后来,我救出了封野,我知道他必将承继靖远王的衣钵,便决定追随他,铲奸除恶,救国救民。”

“……那你可知,他要怎么铲奸除恶,救国救民?”

元南聿又愣住了:“你为何这么问?难道我们现在在做的一切,不正是为此吗?”

燕思空轻声道:“聿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但我能这样叫你一声,心里便能多出许多宽慰,所以我还是叫了……我昨日,与封野起了争执。”

“为何?”元南聿有些紧张。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元南聿的眸子,清晰地说道:“因为他想当皇帝。”

元南聿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目睹着元南聿的所有反应,燕思空身体一抖,露出一个惨笑:“原来,你也知道?”

原来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他这样心思缜密、眼光老辣的人,要看穿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却被一叶障目,偏偏、偏偏看不清最亲近的人!不,其实他很早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他不愿意怀疑封野,他自欺欺人罢了。

元南聿轻叹一声:“思空,封野并没有告诉过我,但是我其实,有所预料。古往今来,哪个男人不想当皇帝?封野带着我们出生入死地征战,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他手握重兵,可与朝廷抗衡,陈家又灭了他封家满门,他不生出篡位称帝之心,反而不像他了。”

“所以,你也愿意助他称帝。”燕思空低声说道。

“有何不可?”元南聿反问道,“论才学,论能力,论胆识,封野都是人中龙凤,那皇帝腐朽昏庸,官员尸位素餐,藩王尾大不掉,陈氏王朝快要走到头了。”

燕思空沉声道:“你可知西晋八王之乱。”

元南聿皱起眉,沉默了。

“各方诸侯混战,使得民不聊生,山河破裂,十数个从前对我俯首帖耳的外邦蛮夷乘虚而入,他们凶残野蛮,泯灭人性,肆意蹂躏我汉人子民。”燕思空的语调看似波澜不惊,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易水河畔,被他们称作‘两脚羊’的少女骸骨,堆起来有小山那么高。”

元南聿揪紧了被子:“我们绝不会让蛮夷踏入中原半步。”

“倘若天下大乱,还由得你吗!”燕思空抓住了元南聿的胳膊,“我为何一直坚持要扶陈霂上位?因为只有坐在那个皇位上的人姓陈,才能稳住各方诸侯,可一旦封野称帝,他们起兵勤王,天下必乱。介时事态会如何发展,谁能预料!”

元南聿眯起眼睛,低声道:“只要不是陈霂就行了吧。”

“什么?”

“封野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冲动与短视,在没有稳住局势之前,他不会贸然称帝,换做我也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但是……”元南聿深深地看着燕思空,“他是绝对不会让陈霂登上皇位的,你该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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