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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32)

——

元思空艰难转醒时,已过了一夜,天光乍亮,乌云低垂,似有暴雪将至,压抑不已。

他茫然看着四周,只觉身体被冻得几乎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聿儿……

他慌乱挣扎起来,麻绳绑得很草率,几下就挣脱了,他费力撑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聿儿!

冲进家门,元思空大叫道:“聿儿!聿儿!”

他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元卯还在,元南聿也在,整个家都在,他只是做了个残酷的梦!

他祈求上苍,他愿用一切的一切去交换元卯和元南聿平安地回家。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元少胥,他的表情阴冷得犹如三九的河水。

元思空颤声道:“大哥,聿儿呢……”

元少胥冲了过来,一脚当胸,将他踹翻在地,厉声吼道:“你有什么脸回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少胥!”元微灵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不要这样,你这是做什么!”

“是他!是他害死爹!是他害爹得罪了韩兆兴,都是他!”元少胥疯狂地冲了过来,对着元思空又是一脚。

元思空只觉得胸腹剧痛,内脏仿佛都在体内翻转起来。

陈伯夫妇也跑了过来,拉着元少胥哀求道:“大少爷,不要这样啊。”

“是你害死了爹!”元少胥双眼赤红,神情癫狂,像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聿儿也是为了顶替你才被抓走的,都是你——”

元思空蜷缩在地上,又冷又痛,心如死灰。

“少胥!你疯了吗!”元微灵死死抱住他的腰,哭喊着,“他们我们的弟弟啊!”

“他不是我弟弟!”元少胥哭道,“姐,他姓燕,不姓元,他是捡来的!他是个灾星!他克死了他爹娘,又来克我们元家,他害得爹被斩首,他害得娘重病不起,他害得聿儿被流放西北,他害得你被退亲!他害惨了我们元家!你给我滚,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滚——”

“少胥,别说了。”元微灵抱着元少胥大哭,“这不是空儿的错,你别说了,爹已经不在了,聿儿也不在了,家里只剩这几个人了……”

“滚——”元少胥冲着元思空吼道,“爹当时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就该让你冻死饿死街头!”

元思空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埋着头,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元府。

“空儿——”

元思空疯狂地跑着,他跑到泪水在脸上冻结成冰,跑到心肺几乎要碎裂,跑到双腿逐渐失去知觉,而后重重滚倒在地。

他仰躺在厚厚地积雪里,看着满天飞散的白霜,真像送葬路上挥洒的纸钱,可是上苍也在祭奠蒙冤而逝的人?

元少胥说得对,他大概真的是个灾星,如果当时元卯没有带他回家,让他死在街头,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至少他不会如此刻一般,生不如死。

不,他还不能死,聿儿被发配西北受苦,他要去救他,元卯污名加身、含冤九泉,他要为他正名、为他报仇雪恨。

谢忠仁,韩兆兴,葛钟。

元思空在唇齿间反复念着这些名字,就像在咀嚼他们的皮肉,恶狠狠地、怨毒地。他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人生吞、活剥,他要看着他们堕入无间地狱,受尽业火焚烧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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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的最后一章,下一卷空儿就长大了,封野也很快就要出场了

第二卷 初绽锋芒

第27章

十年后

春风一席,吹来槐花十里不胜香,李白桃红满城郭,正值京师一年中最是旖旎的五月时节。

今日风和日暖,云淡天高,满朝官员面上多带喜色,却不仅仅是因为气候宜人,而是当朝天子在诸多官员的劝谏之下,终于同意重开经筵。

经筵乃皇帝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始于汉唐,沿袭至今,为天子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是朝中大事。若是勤勉之主,则经筵当日日开设,学问日日不辍。

然而当今圣上多以圣躬微恙、盛暑祁寒为由拒开经筵,有时一年能开三四次已是鲜见。朝臣甚为不满,连连上书谏诤,斥责昭武帝惰怠厌学,有违帝道,皇帝也许是烦了,终于同意重开经筵,却不知道这次能持续多久。

早朝过后,官员们移至文华殿。重开经筵,势必要举办一次典礼,鸿胪寺早已筹办好一切,大殿之上,案牍齐备,场面肃穆。

百官站于殿下,小声议论。

“今日讲官是谁?可曾听说?”

“据说是两个小翰林,都是去年刚中的进士,颜阁老亲自选的。”

“圣上时隔一年重开经筵,意义重大,怎就选了两个小翰林?”

“你们有所不知,皇上说……”吏部尚书刘岸倾过身来,叹了口气,小声说,“说……‘不要再看以前那些老脸’。”

众官只能苦笑。

“肃静——”御前太监清了清嗓子,“恭迎圣上御文华殿。”

百官齐齐跪拜:“恭迎圣上。”

昭武帝陈炤(读招)在侍从的簇拥下步入文华殿,迤迤然坐于帝位之上:“平身吧。”

官员们刚起身,就见着昭武帝以袖半遮面,打了个哈欠。

内阁首辅颜子廉出列一步,拱手道:“陛下重回经筵,实乃明德正礼之举,有垂范天下之态,我等甚为欣慰啊。”

昭武帝呵呵笑了两声,脸上却明显写着不痛快:“这下爱卿能放过朕了?”

颜子廉恭敬道:“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

“好了好了。”昭武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开始吧。”

御前太监于吉高声道:“有请今日讲官,翰林院修撰沈鹤轩。”

只见一清瘦男子,着一身红色讲经服,双手持笏(读户),庄重地走了进来。他年不过而立,俊秀儒雅,眉宇间流动着一股泯然正气,一眼望去,就觉是襟怀坦荡之人。

此人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而且非一般的状元,是大晟近三百年历史里,第二个连中三元的绝世英才。历朝历代推行科举,千百年来,能够连中三元的,也不过十数人。

作为小小的修撰,除了殿试和状元大典外,应该是没机会再见皇帝的,可沈鹤轩面色极为平静,既不因自己能够为帝王讲学而受宠若惊,也不因得见龙颜而惶惶恐恐,只是不卑不亢地下跪行大礼。

昭武帝来了兴趣,探身往前不算,还要掀开面前的玉旒(读流),想仔细看看沈鹤轩:“爱卿不就是那连中三元的稀世之才吗。”

沈鹤轩拱手,庄重道:“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昭武帝一怔,大概没料到一个小小修撰,竟如此耿直,他自讨了没趣,放下玉旒,端正了坐姿,看沈鹤轩的眼神也变得不耐起来。

底下朝臣悄声议论,有赞沈鹤轩敢于直言,不辱没讲学精神的,也有说他死板,早晚吃亏的。

沈鹤轩能听到两旁的窸窣之语,但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等了又等,却没等到皇帝叫他平身,他才皱了皱眉,并非担心受罚,而是现在的发展不合礼法。

于吉悄悄看了皇帝一眼,昭武帝才不情愿地说:“起来吧,讲吧。”

沈鹤轩这才起身,走到讲学案前。若是身份尊贵的讲官,皇帝是要赐座的,像他这样的七品小官,只能站讲。他手持案卷,今日讲得是《中庸》的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他讲起学来抑扬顿挫,有玉石之声,所讲既通达古道,又联络今理,且不乏自己的独到见解,对他的才学,百官皆是服气的。

但昭武帝显然并不这么认识,他坐在龙椅上哈欠连连,沈鹤轩讲得再好,在他听来也是枯燥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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