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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33)

沈鹤轩讲完之后,昭武帝很是敷衍地夸赞了几句,他面上流露失望,施礼退走了。

于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有请今日讲官,翰林院编修燕思空。”

这一位大多数朝臣倒是没怎么听过了,因此他们也狐疑起来,此人连三甲都未入,又是新科进士,怎会获此殊荣?

要知道在经筵上讲学的,不是已经身居要位、满腹经纶之人,就是被内阁挑选来,给皇帝或太子备用的侍读,沈鹤轩连中三元,得此机会合情合理,这个人又是何德何能呢?

唯一的解释,恐怕只有此人受颜子廉赏识了,毕竟去年的殿试,皇上并未亲临,由颜子廉代劳,因此这一年的进士,都算他的门生。

片刻,只见一身形颀长之男子走了进来,一样的暗红朝服,一样的双手持笏,但走得不如沈鹤轩那般拘谨,反倒有几份潇洒。

百官好奇,扭头去看,多少有些吃惊。

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竟是颜如冠玉,俊美无匹,一声红衣衬得他白皙的皮肤仿佛在发光,波光流转之间,尽是一派风流才子的气度。

昭武帝复又好奇起来,但想到刚被沈鹤轩当众斥戒坐姿,也就只是轻咳了一声。

燕思空跪地行一叩三拜大礼,朗声道:“臣,燕思空,拜见圣上。”

这其实是燕思空第一次见到昭武帝。殿试时是颜子廉主持,状元大典他称病没去。

“爱卿平身。”

燕思空站了起来。

“爱卿,抬起头来。”

燕思空依言抬头。他看着端坐于金鸾大殿之上的真龙天子,那浑浊的双目、亏虚的面容、臃肿的身体,哪怕裹着雍容华贵的黄袍,也遮不住那扑面而来的腐朽与昏庸。

燕思空握着竹笏的双手暗自收紧,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昭武帝浑然不觉,赞叹道:“爱卿有潘安之貌啊。”

燕思空恭敬道:“谢陛下,微臣不敢以皮相自持。”

“你进士第几啊?”

“回陛下,第九。”

“爱卿真乃才貌双全,可有婚配?”

颜子廉用力清了清嗓子。

昭武撇了撇嘴:“好了,开讲吧。”

燕思空走到讲学案前,翻开准备好的案卷。他今日讲的,也是《中庸》,讲“君子道不远人”,讲“‘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燕思空声音清亮,徐徐而至,虽然不若沈鹤轩那般端重庄严,但也是引经据典、通贯古今,时而还要加上一些有趣味的话,慢慢地,昭武帝竟然听进去了。

“君子之道,道纯,则内外如一,仰则观向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执柯伐柯,苛求于人,不若苛求于己,忠恕之道,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讲到这里,他又说了一个滑稽典故,惹得昭武帝哈哈大笑起来,竟然给他赐了座。

燕思空讲完,昭武帝连连夸赞:“爱卿说得有趣啊,你这些典故,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可是真的?”

燕思空微笑道:“微臣不才,爱看些野史杂文,陛下且当笑谈罢,但讲学之义,孔孟之道,微臣不敢有半字谬言。”

“哈哈,好,讲得好。”昭武帝指着燕思空对颜子廉说,“颜爱卿,此人可是你的学生啊。”

颜子廉躬身道:“正是臣的学生。”

“你今日选得此人,不错。”

“谢陛下,能令陛下感悟讲学之乐趣,老臣甚是欣慰,老臣在此恳请陛下,将经筵恢复至……三日一次。”

昭武帝却不买账:“此事再议吧。”

颜子廉却不气馁,还想说什么,于吉却接收到昭武帝的眼色,高声宣布:“今日经筵,到此为止,午宴已设好,请诸位大人前去赴宴吧。”

燕思空默默地跟着百官退出了文华殿,他走了几步,突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移驾的皇帝,堪堪是狼顾之相,眼神锐利至极。

——

在经筵上得到皇上的夸赞,燕思空可算大出了一把风头,有意结交的官员在路上不免与他寒暄几句,他面带微笑,应对的恭敬又巧妙。

午宴按照品级赐座。能够参加经筵的,至少都是三、四品以上官员,这里品级最低的自然就是燕思空和沈鹤轩。

俩人在离圣位最远的地方,坐一张桌子。

落座后,燕思空拱手道:“沈兄今日所讲,令小弟又有了新的想法,真是受益匪浅啊。”

沈鹤轩回礼,淡淡说道:“贤弟过奖了,你今日所讲引经据典、又趣味横生,为兄自叹弗如。”

俩人仅是落座的时候客套了几句,午宴之中,便几乎没再说过话。

燕思空一直在跟旁边的礼部左侍郎杨越把酒谈笑,沈鹤轩则一个人独自吃酒吃菜。

燕思空其实心里很清楚,沈鹤轩有些看不上他。倒跟进士第几无关,沈鹤轩看不上的,是他的巧言令色。他很羡慕沈鹤轩,单纯而正派,秉持着一股子尚未被玷污的正气闯入这浑浑宦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哎,你可听说,靖远王世子要回京了?”

燕思空一愣,猛地扭过头去,问向正在跟同僚闲聊的杨越:“杨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哦,靖远王的世子啊,听说他要回京了。”

“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小狼王’封野?此子不得了啊……”

燕思空握紧了酒杯,大脑阵阵地发木。

封野……

一个如此遥远的名字,跟那段纠缠他一生的梦魇一般遥远,但也一般地清晰。

第28章

封野此次回京,名义上是代父述职。

述职还能以子替之,古未有闻,大家心里都明白,说是述职,其实就是回来做质子。

二十几年来,在或死或辞了三任大同总督后,加之瓦剌愈发势大,封剑平破例成为了大晟史上第一个坐上总督之位的武将,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掌控了整个大同府的政权,也将二十几万兵权抓在了自己手里。

大同府距离京师,快马不过三四日,是中原的西北防御重地,一旦大同防线崩溃,瓦剌顺势而下,大晟半个江山就没了,因此昭武帝极其依赖封剑平,也极其忌惮封剑平,给了他兵权,同时将他唯一的儿子召回了京。

恐怕也只有陈炤这样的昏君,才敢将大同府十六州七十七县的政权和兵权都交托一人之手,令其拥兵自重,军威震主,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若知道自己的子孙如此荒唐,怕是能从地底下气活过来。

但是,也正因为干出这事儿的人是陈炤,天下人才不至大惊小怪,毕竟当年放弃辽北七州天险,令辽东门户大开的,也是他。

当然,这对燕思空来说是个好消息,封野回京,对他来说更是一个好消息。

此时他正在翰林院,与沈鹤轩一同聆听颜子廉的教诲。

“你二人聪慧明理,是我大晟未来之栋梁之才,新科进士之中,我最看好你们。前日经筵,大体未叫我失望。”

燕思空道:“谢老师赐此机会,学生受宠若惊。”

沈鹤轩也拱手道:“幸不辱没老师名声。”

“经筵之上,鹤轩讲学优异,但稍显枯燥,圣上不爱听,思空呢,虽然趣味连连,讨好了圣上,但未免失了讲学的严肃,在我看来,都还不够好,下一次经筵,你们互相讨教讨教,取人之长,弥己之短。”

俩人齐声道:“是。”

“好了,时候不早,你们回去吧。”

“老师今夜不归家了?”沈鹤轩道,“可是还有公文未批复?学生愿留下协助老师。”

“不必,晚些我还要去拜访友人,你们回吧。”

二人躬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行到庭院,燕思空道:“沈兄,梁随他们今日约了在百盛楼喝酒,听说是周觅星周公子作局,不如一起去吧。”

沈鹤轩客气地说:“多谢贤弟,我还有些公务未完,就不去了。”

燕思空笑道:“那小弟先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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