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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341)

“你又怎知不能?”

沈鹤轩咬牙道:“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千疮百孔的江山。”

燕思空漠然道:“你要拖着病躯往前爬,我要剔骨疗伤后轻身上阵。沈大人,对与错,或许这一世都不会有答案,或许今日的答案明日又有反复,或许百千年后再看,已无关对错。你我今日皆是局中人,何必据此争长短,且留待后人评说吧。”

沈鹤轩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如今能持危扶颠的,只有楚王,只有他登基,内能服朝臣,外能定藩王,继续让狼王摄政,大晟江山,必毁于一旦。你不能为了一己私心,置万民于水火之中。”

“假使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楚王,封野会善罢甘休吗?他必会倾其所有与楚王对抗。大晟的命数到了,今日不乱,明日乱,明日不乱,他日乱,这灾祸是你能捂住的吗?”

沈鹤轩阴沉地看着燕思空:“若真如你所说,他二王注定要逐鹿中原,如今的局面是你想要的吗?”

燕思空顿了顿:“不是。”

“让他们为皇权帝位厮杀,穷兵黩武,惹得诸侯并起,蛮夷乘虚而入,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燕思空笃定道。

“今时今日之残局,虽说不能全归结于你,但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居功至伟’,你不可否认吧?”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沈鹤轩:“沈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仍有机会拨乱反正、扭转乾坤,如你当初设想的那般,让楚王登庸。”

燕思空淡淡摇了摇头:“我没有本事可以让封野放弃无上皇权,其实你心里清楚,封家军已经住进紫禁城,付出通天的代价,也未必能打败他。不如省些力气和牺牲,你若能劝楚王拥护新帝,助现在的朝廷统御四方,则很多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封野根本治不了国。”

“封野治不了国,但天下不乏治国之能士,如今封野提拔重用的,全都是我向他引荐的治世能臣,但他抵御四方压力,根本无法好好理政。”

“狼王不让,楚王不退,我中原子民自相残杀,岂不是给金人大开国门?”

“我正是为此要去辽东。”

沈鹤轩冷哼道:“你去辽东又能做什么?你一介千夫所指的罪臣!”

“辽东副总兵梁惠勇,是我养父的旧部,如今执掌辽东兵权,我要去帮他。”燕思空面无表情道,“而且,只有我现身辽东,才可能让封野发兵救辽东。”

沈鹤轩眯起眼睛:“你肯定他会为你发兵辽东?”

“他为与楚王和各藩王对抗,绝不会擅动大军,但我若在辽东,至少阙忘会请兵来援。”燕思空盯着沈鹤轩的眼睛,“此时不指望封野救辽东,难道指望自顾不暇的楚王吗?”

沈鹤轩凝视着燕思空,半晌,道:“好,我带你去辽东。”

燕思空一怔:“你……你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我今日收到军报,卓勒泰已经带着金兵野渡潢水。”沈鹤轩沉声道,“辽东危在旦夕。”

燕思空瞪直了双眼:“才刚刚入冬……”

“不错。”

“你刚刚在套我的话。”燕思空眯起眼睛,“你以为封野出兵辽东,陈霂就能攻进紫禁城了吗?”

“不,我以为我大晟北境之门户断不可破,眼下这比谁当皇帝重要。”

燕思空倒吸一口气,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沈鹤轩道:“我将你交给楚王,也不过是胁迫封野一二,但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人,把皇位让出来,此时辽东更需要你。”

燕思空斜睨着沈鹤轩:“沈大人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你似乎不信啊。”

“我信沈大人看中辽东,但我不信你没有调虎离山之心。”

沈鹤轩勾唇一笑:“若既能救辽东,又能夺回京师,岂不是一石二鸟。封野未必会救你,也未必会救辽东,但他如有机会既能救你、又能救辽东,我与你一样,猜他定会出兵。如此一来,将你送往辽东,岂不比送给楚王有用。”

“沈大人好计谋。”燕思空轻轻落下一枚黑子,“只是你亦在这局中,难免一叶障目,不要大意了。 ”他故意加重了“大意”二字

沈鹤轩低头一看,谈话间,黑子白子已经遍布棋盘,燕思空落下最后一子,将白子围困在了边角,封绝了出路。

沈鹤轩瞥了燕思空一眼。

俩人垂眼盯着棋盘,快速盘算着,最终,燕思空笑了:“在下胜了半子,承让了。”他站起了身。

“燕思空。”沈鹤轩道,“你如今不过是涸辙之鲋,命在旦夕,倘若被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轨之企图……”他拍了拍自己那条瘸腿,“我是不会对你手软的。”

燕思空轻慢道:“那就劳烦沈大人,小心着我了。”

第297章

元南聿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朝着王府内院走去,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几次想拦元南聿,却又不敢,他为难地说:“阙将军,阙将军,您请留步,狼王说……”

“狼王今日没上早朝,为何。”元南聿目不斜视,脚不停歇。

“狼王今日身体违和,故而没有上早朝,也不愿见任何人。”

“我有重要军情禀报。”元南聿嫌他碍路,一手握着剑柄,低头瞪了他一眼。

管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得已地退后了几步。

元南聿继续往前走,面色冰冷:“我知道狼王不想见我,但军情紧急,我必须当面汇报。”他已经走到了封野的屋前,略顿了顿,便大步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大门。

“哎呀将军啊——”管家阻止不及,只能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了。

“狼王!”元南聿径直走了进去,一股浓郁地酒气扑鼻而来,混杂在沉闷的空气中,那味道几乎将他顶出门去,他皱起了鼻子,沉着脸,走进了卧房,只见卧榻之上仰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长发铺散在床头,酒壶摔了一地,连帷帐都被扯下了一半,满目狼藉。

封魂就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床上的人,看到元南聿,轻轻“呜”了一声。

元南聿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封野乌丝散乱,衣衫不整,床铺皱成了一团破布,还四处撒着酒水,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薄唇轻轻张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睡梦中似乎也不得安生。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他眼下一片青紫,面颊微微凹陷,满脸的胡茬,看来十分憔悴。

元南聿刚刚站定,封野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手从被褥下抽了出来,银光闪过,须臾之间,锋利的长剑已经抵在了元南聿面前。

元南聿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封野。

封野眯起惺忪地睡眼,吃力地看着眼前人,看着那张脸,他的目光夹杂着重重困惑与仓惶,可谓百味陈杂,最终,他垂下了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元南聿心里难受极了,他低声道:“封野,你敢不敢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你来做什么。”封野复又闭上了眼睛,哑声说道。

元南聿冷道:“我是你的前锋大将军,我来向你禀报军情。”

“没有他的消息,就……不必来。”封野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那曾经强壮矫健的身体,如今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支撑着身体的两只长臂都在摇晃,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确似要耗尽他大半的力气,任谁看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那曾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狼王。

元南聿抿了抿唇,眼中闪过隐痛:“我从未放弃过寻他,但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也许……”

“没有也许。”封野令自己靠在墙上,他面如死灰,双目了无生气,嘴唇呈青白,“……一定要找到他。”

元南聿握紧了拳头:“堂堂狼王,现在连我的脸也不敢看了?”

封野的目光始终看着别处,嗫嚅道:“你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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