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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342)

“既然不像,你为何不敢看我,不肯见我!”

“因为我不敢。”封野的声音轻若蚊呐,“你说得对,我不敢。”他一手捂住了脸,仅仅是那微微抽动的唇角,仿佛也在泄露着他难言的痛苦和绝望。

多么讽刺,他朝思暮想、令他几近发狂的那个人,他拼尽了力气也无法寻到,而这张与其八分相似的脸,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他不想看到、不敢看到,这张脸会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正活在一个没有燕思空的人世间。

半年以来,每天,每夜,每时,每刻,他都被无尽的悔恨与思念反复折磨,他企盼着燕思空的消息,只要能再找到任何燕思空活着的证据,哪怕一丝丝、一点点,都足以支撑他继续渡过锥心刺骨地漫漫长夜。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燕思空消失了,就算不是消失在那一场大火里,也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他对所有人坚定地说,燕思空还活着,一定活着,仿佛只要说的多了,就能成真。可日复一日,他的恐惧只是更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哪一天。

他愿意去任何地方寻燕思空,阴曹地府、刀山火海,什么也别想阻止他,可他的空儿,到底在哪里?

“封野,你是大晟的摄政王,你再是悲痛伤心,也不能躲在这里借酒消愁。”元南聿痛心疾首,颤声道,“你已经两日没上早朝了,你可知……”

“花灯节。”封野小声说。

“……什么?”

“昨夜,是花灯节,京师,一定很热闹吧。”封野的身体微微发抖,心脏的剧痛再次袭来,当年那些浓情蜜意不断地在眼前浮现,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窝子,他小声说,“我当年许过愿,许我们……一生一世……可他现在在哪里,我的空儿,到底在哪里。”

元南聿眼眶一热,不得不咬紧了嘴唇,才不至落下泪来。

封野的手在床上摸索着,在床头找到了一壶未净的酒,举起来就要喝。

元南聿冲上去一把夺过了酒壶,狠狠摔在了地上,低吼道:“够了!你如今这副模样,就算二哥回来了,也不想看到!”

封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只要他能回来,我便让他看他想看的模样,任何……模样。”

“二哥不会想要你这样消沉,他助你入主京师,助你扫清敌患,是要让你好好治国理政,挽救社稷!”

“治国理政?”封野淡道,“他们处处与我做对,叫我如何治国理政。”

“在其位,承其重。”元南聿按住封野的肩膀,使劲晃了晃,“你不能再如此下去,我刚刚得到探报,金兵攻打辽东了!”

封野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茫然:“辽东……”

“赵大将军带了大军回京后,又病逝营中,如今辽东防守薄弱,卓勒泰趁虚而入,是早晚的事,只是从前他都会等潢水结冰,今年他等不及了,金兵已经野渡了!”元南聿加重了语气,“放眼天下,能救辽东的只有你。”

封野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而后抹了一把脸:“先今辽东有多少兵马?”

“不足四万,大多都在广宁。”

“广宁。”喃喃念出这两个遥远却足够他刻骨铭心一生的两个字,封野的心脏再次剧烈地抽痛起来,他和燕思空缘起广宁,但燕思空的一生,便也是从广宁开始毁灭的,二十年前,元卯率领广宁军民抵御卓勒泰十万大军的入侵,这是一场注定要永载史册的以寡敌众之守卫战,二十年后,广宁城下硝烟再起。

今日的广宁,经过多年的加固重建,已经是一座坚城堡垒,但卓勒泰来势汹汹,兵力更胜从前,没有了赵傅义,被折磨了几十年、气息奄奄的辽东,又能抵挡到什么时候?

元南聿拱手:“恳请狼王出兵救辽东,辽东是我的故乡,我愿领兵!”

封野沉默片刻:“陈霂与各路诸侯对京师虎视眈眈,若现在分兵去救辽东,恐怕……”

“我只要……两万兵马。”

“区区两万兵马,能抵什么用,送死吗。”封野剑眉深蹙,显然十分犹豫。

“难道就任辽东自生自灭?”元南聿拔高了音量,“将我北境门户拱手让与蛮夷?”

“唇亡齿寒,我又岂会不知。”封野用力按着酸胀的眉心,“容我想一想。”

“狼王……”

“陈霂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陈霂”二字,元南聿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常态,他正色道:“他派出使臣四处游说各藩王,但兵力仍不足与我抗衡。”

“若我出兵辽东,他必不会错过此时机。”封野眯起眼睛,“内外皆是强敌,兼顾两条战线,于我军大为不利。”

元南聿面露难色,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封野的顾虑,他又岂会不懂,但辽东是他的故乡,且是中原北境的屏障,于私于公,辽东都不能落入外族手中。

“叫祝兰亭来见我。”封野道,“他或有办法说服那些老臣,从地方调兵。”

“是。”元南聿迟疑地看着封野。

封野淡道:“去吧。”

“狼王,你不能这副模样见人。”

封野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阙忘,你要继续找他,去更远的地方找,将这天下翻个遍,也在所不惜。”

第298章

“燕太傅,燕太傅?”

正在马车中睡着的燕思空,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透过布帘的缝隙漏进来的光,便知此时已近黄昏。

那声音是沈鹤轩的学生付湛清的,燕思空淡道:“何事?”

“天气越来越冷了,晚辈给大人送些厚的被褥衣物。”

“进来吧。”燕思空手脚都被绑缚,只能用手肘撑着身体,费劲地坐了起来。

车门下了锁,而后被从外面打开了,付湛清抱着厚厚的一沓东西送了进来,他看着窝在角落里的燕思空,恭敬地说:“晚辈给大人铺上厚被褥?”

“嗯。”

付湛清将褥子展开,耐心地铺在马车里,并将边角塞好,被面抚平,见那认真却笨拙的模样,分明是没干过什么活儿的。

燕思空忍不住调侃:“你是哪家的富贵少爷,怎么就跟了沈鹤轩这个木头疙瘩。”

付湛清笑笑:“家父是江南布商,从小便希望晚辈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救了老师的那位云游仙医,与家父是多年挚友,家父一直仰慕老师之名,能做老师的学生,是晚辈三生有幸。”

“布商?鸾绣坊付家?”那可是江南有名的大布坊。

“正是。”

燕思空嗤笑一声:“你爹富甲一方,你本可逍遥自在,何苦非要进这腌臜险恶的官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时江山风雨飘摇,晚辈望能追随老师,为家国竭智尽忠。”

“年轻人这么有志向,好啊,好得很。”燕思空脸上露出落寞的笑容。他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一生以入朝为官、舍身报国为最高理想,他自小也被这样教育着。却不知他爹背井离乡、病死街头的那一刻,有没有怨过一心想为之赴汤蹈火的陈家天子。

燕思空的脸隐匿在黯淡的光线中,略有些模糊,但一双眼眸却似九天之上的星斗,熠熠生辉,眉骨与鼻梁的阴影又如山峦伏于大地,美得动人心魄。

付湛清怔怔地看着燕思空,有些看痴了。

燕思空突然抬眼看向付湛清,付湛清轻轻一抖,低下了头去。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其实晚辈混在前来医马的人里已足足有七日。老师腿脚不便,便告诉我您的身形、容貌、气质,最要紧的是,要真的会医马。”付湛清想了想, 道,“晚辈还见过您的画像,但……”

“但什么?”

付湛清轻声道:“但不及您十一的风姿。”

“哦。”燕思空自嘲道,“你见的可是悬赏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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