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逐王(390)

燕思空冷道:“他们身为你的贴身侍卫,为你的安危当万死不辞,如今却令你坠马受伤,怎就怪不得他们。”

“我说了,是我坚持要骑的。”封野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口吻过重,轻叹了一声,握住燕思空的手,缓声道,“空儿,此事不必牵扯无辜,我自有分寸。”

“分寸。”燕思空强忍着怒意,“你有分寸吗?你身为镇北王,可知自己的安危干系四府百姓,岂可因一时兴起就做出那样莽撞的事,你的伤原本就要好了。”

封野小声说:“你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燕思空怔了怔:“你说什么?”

“你如此关心我的伤势,是等着我伤好之后就可以走了吗?”封野心颤地看着燕思空,他害怕从那张嘴里听到一个“是”字,更害怕从那双眼里看到冷漠,可偏偏他竭尽全力,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能颠覆整个天下,却独独挽回不了一个人的心。

“不是。”燕思空咬了咬牙,直勾勾地盯着封野,目光锐利:“我是为了你,为了北境百姓,堂堂镇北王,岂能一直卧床不起。”

封野闪避了燕思空的眼神,轻声道:“我会……好好养伤的。”

燕思空看着封野黯然的神色,心中的质疑便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封野放下手中的纸笔:“今日春光正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燕思空迟疑了一下。

“我散散步,不碍事。”

燕思空只得扶着封野下了床,为他披上薄披风,陪着他缓步往外走去。

来到院中,封野看着面前的假山和鱼池,说道:“这块太湖石,是前朝的大理寺卿送给我爹的寿礼,专门从江南运来,在路上足足走了半年之久。”

燕思空看着那块巨大的太湖石,它形状奇诡嶙峋,打正面看如一株石树在痛苦地抽枝,从后面看又似苍鹰展翅,气势不凡,一如白居易所形容的“远望老嵯峨,近观怪嵚崟”。这样姿态狂放又如此之大的太湖石,可是御供的品质。

封野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只当它是块破石头,不以为意,但与你分别后,我回到大同,看着它,就想起你与我描绘的江南。”他望向燕思空,“你说你从不忘记任何事,你可记得,当初我们也约定要同去游历天下?”

燕思空沉吟片刻,道:“记得。”

封野露出一个温柔地笑意:“我多想抛下一切,与你浪迹江湖,看白马秋风塞上,也看杏花烟雨江南,看长河日落,也看百川归海,看怪石嶙峋,也看寒山苍翠,与你一同,看遍日月交替、人间寒暑。你说,那该是怎样的生活。”

燕思空心中一痛。随着封野的每一言一语,他脑中都浮想联翩。是啊,那该是怎样的生活?假如他们不是他们,不必肩负这些一生都难以卸下的重任,他们会否像佘准那般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可惜世上没有假如。

封野低头看着燕思空,他面带笑容,眼中却闪动着令人揪心的哀伤:“空儿,不如我跟你走吧。”

燕思空低下了头:“别说笑了。”

“我……”封野心口闷痛,他甚至不知道这痛究竟是在表还是在里,他只知道燕思空不需要利箭,也能扎透他的心,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喃喃道:“若我说的是真的呢。”

燕思空心头一阵慌乱,但他面上平静如斯:“你是狼王,是镇北王,你一辈子都被绑在了那高位上。封野,我说过,每个人都是‘不全’的,你不能什么都要。”

封野低着头,久久不语。

“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回屋吧。”

封野依旧沉默,就在燕思空想要扶他回屋时,他却突然展臂将燕思空抱进了怀中,那动作之利落、霸道,哪里有一丝像伤病之人。

燕思空的身体僵了僵。

封野的声音微弱得像是难以喘息:“起码我想要什么,我敢说出来,我敢去取,你呢?空儿,你究竟要什么,不为天下,不为百姓,不为元家,不为我,单单是你自己,想要什么?”

封野的气息扑进鼻息,本就令燕思空心神慌乱,而封野的问题,更是将他问住了。

他想要什么?

思来想去,他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权力?财富?声名?女人?寻常人想要的,他全然不以为意,因为他全都拥有过,却没有一样能够阻止他堕入深渊。自十三岁那年起,他活着的目标便是复仇,他将仇人的名字刻在心头,二十年如一日,莫不敢忘。

可当他终于报仇雪恨、为元卯平反以后,蓦然回首,他发现自己从未为自己活过,也从未在乎过自己心中的渴望。

他无法回答“他想要什么”,但若有人问他,他不敢要什么,他却是知道的。

他不敢要家,不敢要情,不敢要任何人伴在自己左右,因为最终老天爷会将这些通通夺走,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这就是他的命。

于其得到什么,便提心吊胆,不如孤独终老,于己,于人,都好。

燕思空的沉默令封野的心直直地往下坠,他用脸颊轻蹭着燕思空的额发,“空儿,你可想过自己,你可问过自己,问你心里最深处,你想要什么?你可想过要令自己幸福快乐?”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没有,我什么也不想要。”

封野心痛如绞,他忍不住低下头,含住了燕思空的嘴唇,极尽温柔地亲吻着,将那一腔深情与渴望都融化进这唇齿缠绵,他恨不能通过一吻,唤醒曾经那个真心为情爱欢喜过的燕思空,他的燕思空。

那吻太轻、太柔、太小心翼翼,燕思空只觉心中酸涩不已,他记得与封野之间各种各样的吻,青涩的,好奇的,渴望的,热情的,狂烈的,粗暴的,强迫的,或如现在这般深情的。

愈是回忆,愈是禁不住想要落泪。

他再是逼迫自己,要如古井无波,但世上仍有一个人,能够在他心头轻易就掀起惊涛骇浪。

那便是封野。

第338章

在处理完广宁的军务后,元南聿率兵返回了大同。

如今辽东仍由总兵梁慧勇兼任总督,但陈霂将四府“册封”给封野后,便不再设有总督一职,梁慧勇毕竟是武将,既不善理政,也不宜握有兵权,封野打算从辽东当地的文官中挑选合适的人员来主理辽东政务,而元南聿正带回了他多方考察之后的意见。

见到封野后,元南聿十分惊讶,他皱眉看了看封野,又看了看燕思空,最后眼神落在封野的胸口:“狼王离开广宁的时候伤口都快愈合了,如今怎么还没好?”封野身体极为强健,尽管受了重伤,但既然已经从鬼门关里退了回来,又有药谷掌门那绝顶高明的方子调养身体,此时不说活蹦乱跳,至少不该仍然卧床不起。

燕思空沉着脸道:“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心中对此尽管存疑,但无凭无据,封野又不松口,他也不好质问。

“从马上摔下来?”元南聿责备道,“你这么大个人了,伤没好就跑马?!”

封野讪讪道:“不提了,跟我说说辽东的情况。”

“我先看看你的伤。”元南聿说着就要解封野的衣服。

封野把他的手挡了回去:“不急,先说说辽东。”

元南聿只好作罢,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一一汇报。

他与梁慧勇共同监督了广宁城的修葺,派斥候时刻关注金兵败走后的动向,将俘虏的楚军送还了陈霂,同时逐个考察辽东官员,以便封野选贤任能。

燕思空翻了翻元南聿呈交的文书,指着一个名字道:“这个蔡寻,当年是爹的同僚,沉默寡言,但办事谨慎认真,可以重用。”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元南聿道,“二哥果真是过目不忘。”

“我也就看到这一个眼熟的名字。”燕思空有些感慨,“二十多年了,许多人都不在了。”

上一篇:迟暮 下一篇:小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