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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398)

“很顺利,可惜南聿不知如何才能看到。”

“我知道你担心他。”

此时元南聿正在大同调集封贡,秋收之后,就要亲自押送贡品去京师,这是他们当初与陈霂的约定。

“他已是你的右都督,骠骑大将军,合该自己面对所有的腥风血雨,可在我心里……”燕思空叹道,“他始终是我没有长大的弟弟。”

“我明白,但你要相信他,何况陈霂绝不敢放肆。”提到那个名字,封野眼神一暗,“我今日刚接到线报,陈椿暴毙,文贵妃自缢,他总算是报了仇,不过,我猜他最恨的、最想杀的,应该是陈炤。”

燕思空摇摇头:“他再是心中有恨,也不敢刚刚登基就弑父弑君,不过他这般大胆地残害手足,必遭群臣谏诤,这次他应该没有余力为难南聿了。”

“对,我们刚刚缔盟,不好马上食言,明年便可以找借口换个人去。”

燕思空点点头:“晾他也不敢如何。”

俩人依偎着,静静地看着夕阳渐落,只觉这片刻时光竟如斯美妙。

“……空儿,我们明天去骑马吧,去广宁的马场。”封野轻声说。

“那马场早已经荒废了。”

“我想去看看,或许能寻到记忆中的哪怕一个马厩。”

燕思空笑了笑:“何必那么麻烦。”他从腰间解下了当年封野送给他的那把匕首,“这把匕首就是我们当年的见证。”

封野伸手拿过了匕首,仔细看了看,而后将利刃出鞘。

这是封剑平赠予他的第一把刀,小时候他觉得它又长又重,舞起来还觉吃力,如今它在自己手中,竟是这般小巧而轻便。

封野握着匕首,学着孩童时的模样,以利刃指虚空,豪气万丈地朗声说道:“你我就此约定,十年之后,你做大官,我做大将军,我二人携手,安内攮外,匡扶社稷,驱胡虏,平天下,立不世之功,留千古之名,何如?!”

燕思空心中一动,亦冲着那暮去朝来、亘古不变地赤日大声道:“立不世之功,留千古之名!一言为定!”

言毕,燕思空顿觉鼻头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多少天真懵懂,有多少少年壮志,都在尘世的磨砺间被碾得粉碎,再回首,哪怕能逐字说出当年的鸿愿,却已找不回那时的信念,谁也没能成为少时想象中的人、建立想象中的功业,甚至被命运扭曲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这天命之手,拧断了数不清的梦想与信仰,早已鲜血淋淋。

如今他们还能并肩而立,或许已是恩赐。

封野亦是百感交集,他紧紧握住燕思空的手:“天命无常,你我携手并肩的每时每刻,我都无比珍惜。”他经历过失去,绝不会叫那样的绝望重演。

燕思空转头看着他:“我也是,我越信命,就越觉你我之间种种,皆是注定。”

封野与燕思空十指相扣:“对,我们注定会相遇,注定会纠缠,注定会厮守。”他的目光深情而坚定,“若天命敢将我们分开,我就拼尽性命去抗争,所以今生今世,我们都会在一起。”

燕思空面上浮现温柔的神色,他靠在了封野肩头,微笑着说:“我知道。”在无数个阴谋诡谲、勾心斗角的日夜,他不敢想象,他这样的人,心底里能有片刻时光,只有纯粹的喜悦与柔情。

历经千锤百炼,早已遍体鳞伤,可至少此刻,他的心已不能更满足。

因为封野。

只有封野。

无论前路有多少凶险,他们会一起走下去,直至尽头。

“封野。”

“嗯。”

“你还记得那年冬猎吗?”

“记得。”

“其实你与陈霂的天下之争,也在那时注定了结局。”

——

“爹。”一清俊的男童抱着一大摞书,奔跑在阔气的大宅院里,他小脸绯红,口中直喘,但两条腿跑得又稳又快,“爹——”

“清儿,在书房。”透亮的青年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男童跑到了书房,兴奋地叫道:“爹,我找到你要的书……”他没留意脚下,绊到了一个瓷瓶,顿时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书都飞了出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微微偏头,皱眉道:“男儿要行如风,站如松,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

一旁的青年哈哈大笑的同时,走过来扶他。

那坐于轮椅依旧身姿笔挺的人,正是当年连中三元的惊世之才,当今天子的老师,大晟世上最年轻的阁臣——沈鹤轩。

而那青年,是他的学生付湛清。

地上的男童——沈鹤轩的长子沈正清——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捡书,一边讪笑道:“我找了好久呢,太高兴了嘛。”

“放在这里吧。”付湛清笑道,“清儿摔痛了没有?”

“没事儿,不疼。”沈正清放下书卷,环视有些杂乱的书房,无奈道,“这么多东西,几时能收拾得完啊。”

皇上赐了沈鹤轩一座新宅,本是件好事,可搬家实在令人头疼极了。

“也不着急,慢慢收拾嘛。”付湛清道,“清儿去帮帮师娘吧。”

“我娘说我毛手毛脚,好险把她的镯子碰碎了,把我赶了出来。”沈正清笑道,“还是爹的书皮实,再说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付湛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鹤轩也无奈摇头,面上带着一丝笑意。

沈正清的目光落在了付湛清手中的画上:“付大哥,你手里拿着的是谁的画?”

付湛清摊开了画卷,认真地看着,脸上那仿佛沉溺的神情令沈正清难以读懂,他道:“我正在与老师商量,这幅画应该挂在哪儿。”

沈鹤轩的表情亦有几分古怪。

“什么画呀。”沈正清走了过去,见那画上竟是一只单腿独立的仙鹤,正在溪边啜饮,那鹤画得栩栩如生,它曲颈修长优雅,姿态高洁,每一片翎羽都仿佛可以触摸,画技之高绝,便是沈正清这样还不怎么识物的孩童,也不免赞叹。

“哇,这鹤画得太好了,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沈鹤轩向画卷底下看去,那里却是一片空白,他狐疑地看着付湛清。

付湛清淡笑道:“没有署名。”

“这样好的画,为何没署名?”沈正清不解,更凑近了看,并读出了作画之人提的一首小诗:

驭羽回狂澜

儒骨辩鸿蒙

风清凌五岳

神鸾伴鹤仙

沈鹤轩喃喃品着那字句:“神鸾伴鹤仙,神鸾,伴鹤仙……神,鹤,仙……”他恍然道,“这可是送给爹的?!”

付湛清含笑道:“清儿真聪明。”

沈正清兴奋地说:“这只鹤分明也是在画爹嘛,究竟是谁对爹这样崇敬?”

沈鹤轩勾唇一笑:“你一定猜不到。”

“就是猜不到才要问嘛。”沈鹤轩满眼放光,好奇极了,“爹,这画究竟是何人所作?付大哥?到底是谁啊。”

付湛清犹豫地看了沈鹤轩一眼,不知该不该告诉沈正清。

沈鹤轩面色平静地说:“是把爹推下悬崖的人。”

沈正清脸色一变:“什么!燕、燕思空?”

“正是。”

沈正清再看那画,想法全变了,他怒道:“他竟画这样的东西来嘲笑爹,此人真是丧心病狂!”

付湛清解释道:“清儿,这幅画并非在嘲笑老师,而是在恭维老师。”

“可就是他害得爹断了一条腿的,臭名昭著,作恶多端,能安什么好心!”

沈鹤轩凝视着沈正清,直看得沈正清浑身发毛,他才对付湛清道:“湛清,把这画挂在书房吧。”

沈正清一听,急了:“爹,你怎么能把这东西挂在自己的书房!”

沈鹤轩道:“清儿,你可记得小时候背过的《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当然记得。”沈正清与他爹一样聪明早慧,这样的诗句他刚记事儿就会了,他不解地看着沈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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