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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54)

“殿下。”燕思空打断了他,“殿下打算从这里面选一样送给皇上?”

陈霂点点头:“我却不知父皇喜欢哪样,我正在跟母亲商量。”

惠妃走了过来:“是啊,燕大人,你是聪明人,你帮霂儿选一样吧。”

那惠妃当年仅是个小小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却如路边野花一般,虽然鲜艳,但满山遍谷都是,不甚起眼。昭武帝酒后一时意起,幸了她,也不知该说她命好还是命苦,就这样生下了长皇子,十几年来在宫中饱受欺凌,活得谨小慎微,因此性格也唯唯诺诺,不大有主见。

燕思空朝惠妃躬了躬身,然后对陈霂道:“殿下,依微臣之见,这些都不好。”

陈霂顿时失落了:“果真还是不够贵重,但这东宫之内,也没有更贵重……”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燕思空道,“这些礼物都是下臣们的心意,您要记得他们,但不要往心里去,仅是记得就好了。”

陈霂眨了眨眼睛:“先生此话何意?”

“殿下,我们进去说吧。”

陈霂意会,跪安了惠妃,屏退了所有仆人。

俩人走进殿内,坐在了平日讲学的地方,燕思空看了看左右无人,才望着陈霂的眼睛,道:“臣知道殿下多年来遭遇不公,此时也想要博得圣上的喜爱,但你送再贵重的礼物,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陈霂端正了坐姿,有些警惕、又有些忐忑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时而觉得,陈霂有些像小时候的自己,聪明、敏感、思虑甚多,但因为太过年幼,还是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陈霂面无表情道:“身为臣子,取悦君父,不是天经地义吗。”

“自然,可不能用这种方式。”

“为何?”

“殿下当上了太子,不代表你过去受过的苦就结束了,从你被册立的那一刻起,一切才刚刚开始。”

陈霂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燕思空。

“陛下仅仅不惑之年,身强体健,诸位皇子都还未成人,远不到离宫就番的年纪,只要他们一日还在京城,殿下的太子之位,就一日不稳。”

陈霂抿了抿唇,沉默地点了点头。

“陛下最宠二皇子,其他几位皇子,外戚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殿下……恕臣直言,殿下除了是长子之外,没有任何优势。”

陈霂握紧了拳头:“燕大人今日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

称呼上的转变,让燕思空立刻意识到他逼得紧了,他将前倾的身体扳了回来:“是殿下让臣参谋贺礼,许是臣僭越了,臣请罪,今日臣只是来讲课的。”他说着就从随身的书袋里掏出了书卷,摊开于前。

陈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双眼眸犀利地看着他:“说下去。”

燕思空淡淡一笑,轻咳一声,道:“殿下虽然只有这一个优势,但胜过所有。殿下现在需要做的,第一,不能出错,第二,防备小人。明日殿下若把那些礼物的任何一件送给皇上,就犯了第一条。”

“为何?”

“皇上会知道你已经开始拉拢朝臣,培植势力,此举看似借花献佛,实际是搬石砸脚。”

“可我没有……”

燕思空抓住陈霂的手,目光严厉:“你有没有不重要,陛下觉得你有,你就有,你可知为了让你被册立,大臣们跟陛下拉扯了多少年?陛下一直想扶立二皇子,你切不可再让他起这样的念头,或给他这样的机会。”

陈霂倒吸了一口气,看那表情,竟如劫后余生一般,半天回不过神来。

燕思空拍了拍陈霂的手,放缓了声音:“殿下不必惊慌,有臣在,定当勉力护佑殿下。”

陈霂突然站起身,朝燕思空拱手道:“谢先生。”

燕思空忙跪了下来:“殿下折煞小臣了。”

陈霂将燕思空扶了起来:“那依先生之见,我该送父皇什么?”

“送一副颂诗便可,陛下不会看在眼里,但也不会引他猜忌,更可让他看到殿下勤学不辍,业有所成,介时自有人会为殿下美言。”

“好,都听先生的。”

陈霂在燕思空的指导下,写了一首长长的诗,辞藻华丽,通篇溢美歌颂之词。燕思空改了一晚上,力求文采符合陈霂的水准,但又不能有一字疏漏。

世人最爱借古讽今,一定有很多人等着挑陈霂的错处,哪怕一个无心之字,都可能被扭曲成要命的深意,否则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害于文字狱,因此,非有博通古今之才,不敢揽这样的活儿,刚好燕思空就有。

他不仅能帮陈霂写一首完美的歌功颂德的诗,他还将利用庆阳巡按御史蔡中繁和内阁次辅王生声的恩怨,向谢忠仁发出第一波攻击。

其实他没打算这么早就开始拉拢陈霂,正如他所料,这个孩子警戒心极强,但新编史一事,他虽非那一章的主笔,却是复核,此事一定会牵连到他,以及不少人,可大可小。他需要强大的盟友,帮他从这次危机中摘出来,陈霂帮不了他,但陈霂背后,以颜子廉为首的保守朝臣们,会看在陈霂的面上帮他。

即便这些人都不管用,他也还有一个人可以指望。

第46章

天子寿诞,是举国庆典,昭武帝性好奢靡,每年生日都要好生操持,今年逢四十齐整之寿,自然更不能含糊。

天未亮,昭武帝就带着所有家眷和满朝文武,去天坛祭祀浴佛。同时,举国上下禁屠一日,京师之内更是全城庆寿,宫墙之外,多设斋饭,布席于路,经数十里,来观及就食者逾万人。

祭天仪式直到下午才结束,朝臣们也就顶着盛暑的大太阳站了足足五个时辰,有那年迈体衰的,晕过去了两三个。

燕思空站在很后方,一边念着静心咒,一边盯着封野的后脑勺,他观察到封野几次三番转过头来寻觅什么,定是在寻他吧,他就在心里数着封野一共扭头寻了几次,竟也不觉得祭祀枯燥了。

祭祀结束后,他们才返回宫中赴晚上的寿宴。

此次昭武帝借寿诞之机,为黄河两岸受水患之难的百姓祈福,因此寿宴是全斋宴。燕思空心中暗讽,寿诞所费少则几十万银元,究竟怎样能真正纾解黎民之苦,这昏君当真不知道吗?

回宫的路上,燕思空和梁随并行,俩人闲聊着各自都准备了什么寿礼。突然,燕思空就觉背后有人贴了上来,他警觉地刚要扭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肩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是一种自身的味道混合了淡淡的熏衣艾草的气味,清爽得就像雨过天晴后的草原,每一丛绿都焕发着生机。

燕思空转过脸去,果见封野正笑看着他,夕阳之下,他的皮肤竟似玉一般通透。

“哎呀,世子。”梁随拱了拱手。

封野颔首:“二位定是累了吧。”

梁随苦笑道:“还好,还好。”

“燕大人,可否借步,帮我看看贺词是否有疏漏?”

燕思空恭敬道:“愿为世子效劳。”

封野拉着燕思空走到一边,低声道:“你今日到底站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燕思空嘴角轻扯,心想,足足“找”了十六次。

“我怕你热晕过去,想派人给你送水。”

燕思空失笑:“我哪有那般孱弱。”

“你看你,晒得脸都发红了。”封野低头看了看他,“晚上多吃点,寿宴结束后就来找我,我送你回去。”

“好。”燕思空问道,“那个斥候,可审出了什么?”

“瓦剌常年派人刺探,这次也没什么特别。”

燕思空点点头:“那就好。”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

燕思空眨了眨眼睛:“你是指……”

封野撇了撇嘴,不太乐意:“你就没想我?”

燕思空憋着笑:“不过两日未见。”

封野摸了摸下巴,“那就是说,若是多日不见你就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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