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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7)

封野一脸不忿:“父亲,你在嘲笑我吗?!”

封剑平乐得前仰后翻:“你打架打输了,我不能嘲笑你吗?”

封野不服气:“他比我高壮!”

“是啊,你也知他比你高壮,爹教过你,敌强我弱时,该当如何?”

封野抿唇不语。

“跑啊。”封剑平似笑非笑,“明知打不过还要打,空有愚勇。有朝一日你领兵打仗,敌众我寡,你还要以身犯险,致将士生死于草率,此乃为帅者之大忌。”

封野登时眼圈泛了红,一半愤怒,一半委屈。

封剑平招招手:“我的狼儿,过来。”

封野扭捏地走了过去。

封剑平擦掉他脸上的污泥,笑道:“可不许哭,你若哭我更要嘲笑你,还叫你大哥一起来嘲笑你。”

封野瞪大眼睛,硬把悬框的眼泪憋了回去,那小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封剑平把目光移向元思空:“小子,把头抬起来。”

元思空抬起了脸来,畏惧地看着封剑平,心如死灰。

先冒犯马尸,后冒犯亲王之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大不了一死吧,只求不要连累元家。

“你是广宁卫守备元卯的儿子。”

“回殿下,草民只是个养子。”

“听说你剖马尸,为何啊?”封剑平戏谑道,“元卯饿着你了?”

元思空略略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平静答道:“草民养马四载,私以为若能了解马儿腑脏骨骼、经脉血管,便可治愈一些疑难杂症,绝非有意辱马尸,更不是为了食用。”

封剑平挑了挑眉,伸出了手。

属下将一本沾血的册子递到他手里,他翻开看了看,颇意外地挑了挑眉:“这都是你写的?”

“是。”

“你……”

封剑平还未说什么,只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元思空不用回头,也能辨出那是元卯。

扑通一声,元卯重重跪在地上,大声道:“末将教子无方,愿受军法处置,请殿下降罪!”

元思空眼眶一热,心中悔恨不已。他四年来谨小慎微,奈何这几日接连犯错,简直无颜面对元卯。

封剑平指了指元思空:“元卯啊,你这个儿子辱马尸在先,恫吓、殴打我儿在后,你说我该降他何罪?”

“全由殿下定夺,只求殿下念其年少,让末将代其受过。”

元思空毫不犹豫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尤,草民愿受一切责罚。”

“你给我闭嘴。”元卯低声怒斥道。

封剑平将那册子抛到元卯面前:“你看看。”

元卯翻看几页,上面写画的都是元思空解剖马尸所得,举凡各个脏器的重量、筋骨走向、关节位置等,均一一以图文记录。元思空干出这样的事他并不惊奇,这孩子得天独厚,极为聪颖,思虑之深,常叫人难以捉摸。

“此子聪慧又有担当,必成大器啊。”

元卯惶恐道:“殿下谬赞了。”

封剑平微倾身:“元卯,你抬起脸来跟我说话。”

元卯抬头,定定地直视着封剑平锐意极盛的眼眸,心中忐忑。

封剑平轻笑:“我再问你一遍,我该降何罪?这是广宁的地盘,你主我客,我听你的。”

元卯伏地:“末将不敢,末将听凭殿下发落。”

封剑平无趣地“呿”了一声:“狼儿。”

“孩儿在。”封野道。

“辱马尸是你发现的,被打的也是你,你说该如何处置?”

封野眯起眼睛,狠狠地瞪着元思空,刚要开口,封剑平抬手制止了他。

“军法是军法,私怨是私怨,可不能混淆啊。”

封野深吸一口气,用那脆嫩的小嗓子气哼哼说道:“元思空有辱马尸,当按军法处置,念其年少无知,其父元卯代为受过,责领军仗二十,罚俸三月。”

元思空还要开口,元卯按着他的脑袋逼他磕头:“谢殿下。”

封剑平看着元思空,乐道:“怎么,你好像不太服气啊?”

“草民不敢,谢殿下洪恩。”元思空愧疚得想哭。

元卯道:“殿下,小儿冒犯小殿下,末将望也能带其受过。”

封剑平豪迈大笑:“小孩子家家的打架,何过之有?”

元卯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激万分地重重叩首:“殿下宽宏大量,末将万死不忘。”

“行了,领赏去吧。”

“是。”

“哦,等等。”封剑平指了指元思空,“本王特许你一人可剖马尸,以做研习之需,当然,事后也要妥善埋葬。”

元思空激动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封剑平。

封剑平笑道:“你若真能钻研出医马良方,则功在千秋,可别让你爹这二十仗白挨啊。”

“谢殿下!谢殿下!”元思空只觉封剑平浑身都散发着圣光,伟岸有如神祗。他没见过封剑平打仗,也没见过封剑平练军,但仅凭此一事,就能看出封剑平治军为公、恪己之私、恩威并施、赏罚有度,岂不就是兵法中所说的智信仁勇严俱全的神将吗!

难怪此人能立下不世功勋。

封剑平用硕大的拳头轻捶封野的小胸脯:“我的狼儿,这个人揍了你,羞辱了你,你要记得,勤加习武,以后揍回去,嗯?”他朝封野眨了眨眼睛。

“是!”封野握紧了小拳头,大声道:“元思空你等着,我早晚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第6章

仗刑是朝堂军队里常用的一种刑罚,以警告为主,惩戒为辅,但打死、打残也是常事。

若是实诚地打,二十便足以杖毙,若是有意放水,百仗都还只是皮肉伤。这要看行刑者能否领会赐刑者的意图,或受刑者的银子能否压秤。

明眼人都看得出封剑平不是真的要将元卯如何,于是马马虎虎地打了二十仗了事。

元卯屁股开了花,虽然是轻伤,但部位紧要,也要在卧榻趴上些时日。

元思空跪在他床前不肯起来,眼睛又红又肿。

元少胥气得在屋内反复徘徊:“谁给你的胆子?啊?谁给你的胆子!你闯下这般大祸,若不是靖远王宽厚,别说你的小命不保,爹也会受到牵连!”

元思空垂着头,一言不发。

元卯摆摆手:“少胥,罢了,你出去吧。”他看了看岳轻霜和元微灵,“你们都出去吧。”

“爹……”

元少胥还要说什么,元卯加重了语气:“出去。”

元少胥气得拂袖而去。

元思空其实知道,元少胥一直不太喜欢他。元卯虽然是个正五品千户,年俸也不过一百九十石,他为人刚直清正,没有额外“营收”,要养活一家老小,还有几名家丁,日常开支并不宽裕,多一口人吃饭,都是不小的负担。

如今他闯了祸,不仅害得元卯被打,还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这意味着即将入冬,他们连火炭怕是都要买不起。

所以元少胥骂得没错,都是他的错。

元卯看了看元思空,无奈道:“行了,起来吧。”

元思空摇头,哽咽道:“爹,你罚我吧,罚我什么都行。”

“罚你的目的是让你知错,你不是已经知错了吗。”元卯道,“起来吧。”

元思空还是摇头。

元卯干脆伸长了胳膊,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提溜了起来,拉他坐在床沿。

元思空抹着眼泪。

“空儿,还记得我当初查你的身世,你九岁便中童试,刚好是我们相识的那一年,对吧?”

“嗯。”

“你还说了一嘴,说你爹要你十年不准考举人。”

元思空再次点头。

“你可知为何?”

元思空沉静了一下自己:“即便我爹不说,我也不会去,我爹不中第,我怎可僭越。”

元卯摇摇头:“你觉得你爹是为了面子才不让你去考的吗?”

元思空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做何回答,他确实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爹是勤恳聪明不假,但也许还不够勤恳、不够聪明,天下读书人千千万,都做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大梦,能够入朝为官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一生不中的也比比皆是。但他却从小就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站在保和殿上,面对当朝天子的试问,引经据典、对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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