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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63)

“医生说是脑出血。”说到这里她想了想,想不起医生所用的那些医学术语,故而用自己的大白话,继续解释道:“那一棒子可能是打得太狠了,没开瓢,但是震得他脑子里头出了血。”

段人龙有点诧异:“脑子里头不是脑浆吗?还有血?”

哥哥没知识,妹妹也不是个有学问的,被哥哥问得懵了住:“那……医生是这么说的。”

做哥哥的又问:“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不知道,可能死,也可能不死,说不准。”

“那咱们还得等着给他办后事?”

“办就办吧,不过就是一口棺材的事。”

“我不是舍不得那口棺材,我是……”

段人龙皱着眉头措词,措到最后还是没词。他不肯承认自己是见了金玉郎如见鬼,甚至害怕自己一旦给金玉郎办了后事,这小畜生的魂魄还要继续纠缠自己。原本他是不信鬼神的,但金玉郎有点邪性,他感觉死后闹鬼这事,金玉郎干得出来。

“找他大哥。”他给妹妹出主意:“这事应该归他大哥管。”

在哥哥面前,段人凤对此事表现得相当冷淡:“行,那就找他大哥去。”

段人凤一个长途电话打去天津金宅,把金效坤叫了过来。

金效坤在接到电话之后,立刻赶乘最近的一班特快列车,当天就赶到了北京。而在他到达医院之时,段人龙也刚刚打听出了金玉郎这大半年来的生活轨迹。

这轨迹的起点,是某条胡同里的一片火场废墟,金玉郎就是从那里走了出来,先是在六国饭店里过了一阵挥金如土的快活日子,然后开始不定期的消失又出现,出现再消失。他也闹出过几桩桃色新闻,但那新闻都是甫一出现便被人花钱压了下去,始终不曾在社会上掀起过什么波澜。

金效坤进门之时,段人龙也在病房里,正向妹妹报告金玉郎这些时候的所作所为。那所作所为,因为大多都是神秘不可知的,所以讲起来倒也容易,三言两语便说尽了。接下来兄妹二人沉默相对,全都琢磨着那个“起点”。

那个“起点”,让他们都有了似曾相识之感。

未等他们琢磨出眉目来,金效坤进了门。双方见了面,金效坤无暇寒暄,直接奔了病床,俯身看着床上的金玉郎,他未曾开言,先叹了口气。

然后他直起身转向段氏兄妹,低声说道:“这样也好。他若是活着,大家全要提心吊胆,所以……”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也好。”

段人龙有军务在身,所以趁着金玉郎还没咽气,离开医院办公去了。金效坤也趁着金玉郎还没咽气,出门去棺材铺订棺材。段人凤没有差事,便独自留在了病房里。

偷情似的,她先是关严了房门,然后才坐回床边,又握住了金玉郎的手。

“玉郎。”她轻声开了口:“你知道吗?大家都在盼着你死,包括我。”

她又说:“我是个胆子大的,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你;我哥胆子更大,敢顶着枪林弹雨打冲锋,可是他也怕你。你不是坏,你是疯。”

她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然后她笑了一下:“你当然不知道。疯子从来不承认自己疯。”

这时,她所握着的那只手,食指微微的一勾。

她低头望去,就见那只手抽搐似的又是一哆嗦。她慌忙又去看他的脸,然而他闭着眼睛,一张脸脸依旧是死的、冷的、无表情的。

她长久的盯着他,盯到最后,她凑到他的嘴角,轻轻的吻了一下。

然后她松开手站起来,出门去找医生。

医生来了,对金玉郎做了一番检查,末了却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段人凤听医生那意思,似乎是他若下一秒醒了,那很正常,如果下一秒死了,那也很正常。

医院是好医院,医生也是正经医生,所以段人凤虽然认为医生这话还没个屁有价值,但是忍住了没有撒野。医生一走,段人龙回来了,是特地的过来告诉妹妹:“这小子要是醒了,你就立刻离他远远的,听见没有?”

段人凤听了这话,莫名其妙:“我怕他干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段人龙走得很急,进了病房之后还在喘粗气:“这小子离吃人不远了。刚才那个谁,说开煤炭公司的那个谁他妹妹,上半年就跟这小子好过,好了没几天,他妹妹就带着钱跑了。别人都说他妹妹是私奔,那个谁气得和他妹妹断绝关系了,也没找她,结果那姑娘就没消息了。还有这回揍他的那个老小子,他姨太太也失踪一个多礼拜了。”

段人凤花了一点工夫,才从满篇的“那个谁”之中提取了中心意思,领会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并未感觉惊讶。

这时,段人龙咽了口唾沫,气息平顺了些,又道:“还有他那个太太,就是姓陆的那个,我打听出来了,他太太白天失踪,晚上他家就着了火。你说这——”

他一摊双手,后头的话不用讲了,一切尽在不言中。段人凤回头向着病床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哥哥一耸肩:“这不稀奇,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是疯子。”

段人龙向着病床一指,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赶紧让他去死。”

“我不杀他,也不救他。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段人龙盯着妹妹,没多言语,只说了四个字:“妇人之仁。”

段人凤好脾气的微笑了,段人龙依旧凝视着她,看她脸上那个微笑,简直堪称凄惨。

他知道她心如明镜,只是下不了手。那小畜生若是活蹦乱跳意气风发,她还未必有这样的仁慈,然而那小畜生此刻偏偏是只剩了一口气。

那小畜生对她以柔克刚,她心如明镜,无计可施,所以只能凄惨的微笑。

段人龙和她兄妹连心,她凄惨,他也无言以对、只觉悲凉。

第139章 光阴

金效坤定下了一口棺材,又捎带着让棺材铺联系了裱糊匠,订了一批纸人纸马。在裱糊匠开工的同时,他出城去看了坟地。

该他办的他全办妥了,现在只差了金玉郎的一死。然而这一天,段人凤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金玉郎大概是不死了。

当听到“不死”二字时,他的心往下一沉,以为这个孽障是清醒过来了,然而等他到了医院亲眼一看,又发现事实与自己的想象颇有出入:金玉郎确实是醒了,半睁着一双眼睛,他面无表情的仰卧在病床上,不认识人,也不说话,似乎是有意识,也似乎只是换了种昏迷的方式。唯一能证明他那“醒”的现象,是他偶尔会动一动手指,有时候还能蹬一蹬腿。

他,段人龙,段人凤,三人围着病床站了,瞻仰遗容似的低头看着金玉郎,全都有些懵。这是他们全未设想到的第三种情形,他们都以为金玉郎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生、就是死。

最后,段人龙先开了口:“这怎么办?”

余下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段人凤见金效坤始终是一言不发,便答道:“没办法,看着办吧!”

如此又过了三天,金玉郎有了进步,懂得吞咽和咀嚼了。

他木雕泥塑似的半睁着眼睛,依旧是不认识人,但当有盛着汤水的小勺子触碰嘴唇时,他会机械的张开嘴。

医院的病房,再高级也就是这么一间,段人凤在里头住得憋闷,便在征求了医生的意见过后,将金玉郎接出了医院。段人龙对她的所作所为是相当的不赞成,气得对她不闻不问,而如此单方面的和妹妹冷战了半个多月之后,他因为要出京办军务去,临走之前放心不下妹妹,所以又单方面的和妹妹讲了和,自己找上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