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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39)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扭脸一回避,在金玉郎眼里,是再一次的证明了他所疑非虚。

她为什么躲?还不是被他那一句话说中了心病?暗暗的攥了拳头,他不动声色的定了定神,将满腔怒意压了下去,然后上前一步,勉强一笑:“好啦好啦,我不和你吵了,反正日久见人心,我是真坏还是假坏,往后你自然会知道。”

他向着房门方向一摆头:“我们到中央公园逛逛去,好不好?逛累了就去来今雨轩吃晚餐,吃饱了,再去戏园子里坐一坐,我现在就给戏园子打电话,让那边给咱们留一张包厢票。”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步伐活泼,像个快乐的大号学童。

傲雪依旧冷着脸独站着,不答不动,因为心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丈夫。

照理来讲,应该趁这个机会借坡下驴、和他重修旧好——要不然还能怎么办?离婚是没想过的,离婚和守寡也差不太多;既然不离婚,那就没有和他打一辈子的道理,所以除非他对她狠毒到底,否则只要他肯服软,她便得见好就收。

娘家不回了,她坐下来,静等着金玉郎打电话回来。

窗外响起了蹦蹦跳跳的脚步声,随后房门一开,金玉郎探进了个笑吟吟的面孔:“太太,走吧!” 傲雪站起来,向前迈了步,同时不看他。

傲雪本来是完全的不想搭理金玉郎,然而下午的天气实在是好,中央公园前些天举行了一场菊花展览大会,今日正是最后一天,那菊花依然开得花团锦簇,很有可观之处。

两人看了看花,又在阳光下并肩的走了走,金玉郎起初也是没话,走着走着,他像是忍不住了,忽然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事。

他小时候淘气,掘了家里若干盆名花异草,然而也并没有挨打。

“我娘舍不得打我。”

他用天真的语气轻声说:“她天天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我长大成人。

因为我要是半路夭折了,她就完啦。”

傲雪听这话倒是听进去了,她目前年纪还轻、没有儿女,但是想象得出那母亲的心思,小孩子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做娘的可不就悲痛得要“完了”? 可是金玉郎接下来说道:“因为爸爸喜欢我。

只要爸爸一直喜欢我,也就会一直喜欢她,她就有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过。

别人家的姨太太,在家里地位不如人,年纪大了,又要色衰,都是越活越为难;我娘和她们不一样,我娘在外面公馆里过日子,和大太太是一样的,即便回了金家,也不会受气——”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一捂嘴:“我说多了。”

傲雪转身看他,就见他这一大巴掌捂得严实,将下半张脸都盖住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将他那手拽下来,可转念一想,又感觉自己和他还没那么亲,便说道:“我们本来也是闲谈家务,又不是讲什么机密大事,哪有什么说多说少的?” 金玉郎放下了手,向她一笑:“那你也讲讲你自己,别让我一个人说。”

傲雪转向前方,继续踱步:“我家里的事情,你们金家的人,应该全都知道。”

“那你讲点我不知道的。”

随后他猛的一拍手:“想起来了,咱们旅行结婚回来,是不是应该再请一次客?请你娘家的亲戚?” 傲雪淡淡一笑:“应该是应该,不过这话你不说,我也不好自己张罗。

况且我娘家也没什么亲戚,只怕来不了几个客人。”

金玉郎没接她这话,直接扳着手指开始数算:“有你姐姐一家,是一大家子吧?我记得你姐夫家人口多。

还有……还有谁?” “没谁了,我说过,我家亲戚少。”

“少也没有这么少的,你是不是还有个表舅,跟着袁世凯做过财长的?” “是有那么一个表舅,八年前就病逝了,家也早散了。”

金玉郎继续思索,忽然又一拍巴掌:“你还有一个叔叔,不过这个叔叔,你自己都未必认识,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和你是亲戚的。”

傲雪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谁?” “连……连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他是在霍督理手下当师长。”

傲雪一听这话,却是微微笑了:“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论起关系来,我是得叫他一声小叔叔。

这个小叔叔虽然是我们连家的人,但和我们连家不是一路,我们家自老祖宗起,讲的就是读书入仕,可他从小就奇怪,听说他当年看着分明也是个书生样子,然而喜欢舞枪弄棒,最后竟然投军当大兵去了。

自从他从了军,和我们连家就渐渐没了联系,连家的人看他是自甘堕落的不肖子孙,他这些年做了师长发了财,当然也不屑于再来联络我们这些破落旧亲戚。”

金玉郎用力一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叔叔,他年纪很小吗?” 傲雪略想了想,因为回忆起了童年旧事,所以不由得笑了一下:“小是不小,如今也该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过我小时候见他时,娘让我唤他小叔叔,我就记住了。

或许在我的叔叔里头,他是最小的?” 金玉郎伸手一指她的鼻尖:“笑了,终于笑了。

单凭你这一笑,我就得备份厚礼去谢谢你这个小叔叔。”

第33章 双双

傲雪可不是笑给金玉郎的,她是想起了幼年事情,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一点笑容,笑也是给自己笑。

可金玉郎这话,她也不便反驳——对待这个小畜生,她懒怠反驳,说多了还好像是她要和他打情骂俏。

把脸转向一旁,她不接他的笑语,只淡淡答道:“不必,我向来不爱和那些阔亲戚联络,免得被人批评是要攀高枝。”

金玉郎向她的肩窝戳了一指头:“你现在可是金家的二太太,别人不攀你的高枝就不错了。”

这一指头戳得非常讨厌刁钻,正戳中了傲雪的骨缝,力度还不小,疼得她猛一皱眉。

而金玉郎笑眯眯的看着她,看她分明是烦自己烦得要死,却又不能不忍耐着敷衍自己,就觉得有趣。

右手的食指跃跃欲试,他正想找机会再戳她一下,然而目光一转,他忽然昂起头来,“啊”了一声。

他看见了段人凤。

段人凤距离他不算远,就坐在前方那一片亭子下的茶座里,那茶座里的顾客都是摩登男女,段人凤做西装打扮,放在里头并不算是个醒目的,然而金玉郎一眼就叨住了她。

欢喜的“啊”了一声之后,他向她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撒腿跑了过去。

段人凤独守着一张小方桌,坐着没动。

等到金玉郎跑到眼前了,她也只是向他抬了头:“巧啊。”

金玉郎先是环顾四周,然后才问道:“一个人?” 段人凤一点头:“对,一个人。”

金玉郎看她这处座位正邻着一道栏杆,又僻静又敞亮,实在是个好地方,便下意识的想要拉开椅子坐下,段人凤瞄了他一眼:“兴致不错啊,带着新太太来逛公园。”

金玉郎当然听出她是话里有话,但是只做不知,手扶着椅背回答:“早知道你在这儿,我就自己来了。”

随即他又一摇头:“不行,今天我是非和她来不可。

前些天我总是气她,今天再不和她修好,她就要记恨我到底了。”

段人凤自命豁达潇洒,整个人间都是她的游戏场,然而对待金玉郎这个人,她不由自主的要缠绵纠结。

这缠绵纠结的滋味很不好,她以着随意的姿态坐在他面前,一手抚着桌上咖啡杯的托盘,手是冷的,眼是热的,心是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