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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10)

“他呢,一个灵魅也回不了化形之地?”灵鸷斜睨着时雨,不无嘲弄。

他并无一眼识破万物真形的本领,不过白乌人对于元灵有本能的感知。跳出六道者,造化经营天地曰“神”,凡躯修行得道乃“仙”,万物化形为“妖”,乖张非常为“怪”,性灵所聚为“精”、“魅”,神之堕迷为“魔”……其元灵之态大相庭径。

绒绒并非天神,却有至纯之元灵,应是天界灵兽无疑。而时雨,无前世原形,看似灵魅却远比灵魅强大。灵鸷摄了他一半元灵依然捉摸不透他的底细,始终不曾掉以轻心。

“时雨不敢欺瞒主人。我觉醒于深山无名寒潭之畔,此前似在蒙昧中困了许久。主人说我并非灵魅,可我也不知自己是何物。”时雨一番话说得委委屈屈。

“这是真的,他没有骗你。我在玄陇山下遇到他时,他已在山中游荡了数百年,跟个傻子似的,除了会变出各种幻境逗自己玩,什么都不知道。我起初还以为他是只蜃精呢!”绒绒假装没看到时雨瞪她,嘻嘻一笑,眨眼间变作了紫貂的模样跃至灵鸷臂膀,又敏捷之至地绕到他另一侧肩上,在他颈侧嗅来嗅去。

灵鸷扭头看她,只见她周身银紫,尾毛蓬松,独独两耳雪白,圆溜溜的眼睛极为伶俐。他曾说过自己不喜欢毛绒绒的畜生,族人曾有过的灵宠也大多为凶猛战兽,可如今见了绒绒的真形,任他再心如铁石,也难以生出杀念来。

他指尖轻轻蹭过绒绒耳上的细软白毛,面上并无表情,语气已和缓了不少,“果真是个毛绒儿。”

说话间,绒绒已从他身上溜下,摇身又变回了垂鬟少女,她脸色有些异样,背着手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灵鸷丝毫不慌,“毛绒儿,如何?”

绒绒自是不敢如何,讪讪一笑,“甚好……只是许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你二人到底谁是这酒肆的主人?”灵鸷的心思很快又重新回正题之上。话是问向两人的,眼神却冷冷停留在时雨身上。

时雨心如槁灰,自己没能身为女体已失了先机,偏连个毛茸茸可哄人欢喜的兽型也无,活该遭人嫌弃。他苦笑道:“主人看我可像龟公假母之流?”

“什么龟?我再问你,你们用酒迷倒我意欲何为?”

本以为已逃过此劫的绒绒打了个寒颤,心虚地看向时雨。时雨也糊涂了。意欲何为?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

“主人风华绝伦,修为精湛……”

“休要废话!”灵鸷喝道:“为何要将我脱了衣裳,这是什么阴邪的招术?”

“不是我干的……是绒绒想要与你双修。”时雨也顾不上替绒绒遮丑了,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把缩在他身后的绒绒揪出来。

“双修?”

“主人难道从未听闻过阴阳双修之道?”

不须灵鸷回答,时雨已从他神色中看出,他是当真不知。看来白乌人不谙此道,此外,这也证明了绒绒从铃铛推断出他年岁尚轻一事不假。

“怎么修?”灵鸷冷冷问道。

这下轮到时雨抖了抖,别扭地为自己喊冤:“我也未曾修过。主人为何不去问绒绒!”

明明绒绒已承认是她自己色迷心窍瞧上了灵鸷,可不知为何,灵鸷总是认定一切歹毒主意都有时雨在其背后主导。时雨身在混乱污浊的鬼市之中数百年,有人恼他,有人怕他,可从未有人将他与那些下流的勾当想到一处。

自他好心替绒绒察看刺青那时起便已铸成了大错,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开始怀疑,这白乌人到底知不知道“色迷心窍”与“双修”之间的关联。

“你躲在我这个‘下流阴邪’的小人身后也无用,我确实不知如何双修。还望绒绒为主人解惑。”

绒绒见绕不过去,只得挠了挠头。“这双修之道嘛……无非阴阳调和,二气絪缊,炼精化气,以悟天道。若能有成,于你于我都大有裨益。”

“有这种事?”灵鸷将信将疑。

她又没羞没臊地笑了:“你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然而对于这门从未听说过的修行心法,灵鸷并无尝试之意——至少眼前没有。他盯着各怀鬼胎的绒绒和时雨看了一会,肃然道:“无论何等修行之术,都不应该违背他人心意肆意为之。前事不咎,日后若再敢背后伤人,我必定亲手了结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话毕,他起身将那把伞背负于身后。

时雨一怔,心底各种计较阴晴反复,情急之下张口道:“主人这是要走?”

灵鸷扭头反问:“与你何干?”

时雨躬身道:“不杀之恩,没齿难忘。我既已认主,主人去哪,我就去哪!”

“什么,你要跟着他走?那我也要去!”绒绒眼睛一亮。

“我看你们是没死够。”灵鸷只当是个笑话,大步出了门口。

时雨追了两步:“主人留步,你在鬼市盘桓多日,无非是为了打听与你掌中之图有关的事。时雨愚钝,不能为主人分忧。但我却知道鬼市之外何人能解此惑。”

“又来了。我为何要信你。”

“若主人此行未能如愿,时雨甘愿将另一半元灵奉上。”

第7章 人面桃花

三日后,正当朔日。天方拂晓,灵鸷与时雨、绒绒已站在一座山庙的门前。此处在长安城南郊,距樊川不过十余里,登高可远眺终南山麓。穿过修竹掩映的山门,一路已可见不少尘俗中人,挚老扶幼沿着山道拾阶而上。

“城崖?”灵鸷驻足,望向正殿上的牌匾。

“不错,这里便是城崖庙,又叫娘娘庙。主人别看它不起眼,据说此庙颇为灵验。今日也是斋日,所以有不少信徒前来上香。”时雨仰头,深吸了一口糅杂了焚香烟火气的草木清芬,余光触及灵鸷的冷眼,不由汗毛一竖。眼下绝非卖关子的好时机,他正色道:“可以为主人解惑之人就在这庙中,主人随我来便知。”

这城崖庙非佛非道,山门窄小,貌似只有一间正殿,几处山房,望之也不甚宏伟,香火竟旺盛异常。

此时庙门未开,门前台基处已候了不少香客,时雨的样貌和灵鸷张扬的打扮引来了不少闲人侧目。时雨不喜被人盯着看,那怕那些妇孺交头接耳赞他“小小年纪如天人一般”。无知的凡人,他们知道什么是天人?

灵鸷毫不在意他人眼色,凝神细听那紧闭的大门之内隐隐传出的咕哝之声,似有许多人聚在里面窃语交谈,那声音似人非人,诡异而真切,却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约过了半支香的时间,庙门从内开启,香客们一拥而入。他们几人也抬腿入内。奇怪的是,小庙里灰墙四合一览无余,正殿前可见一井、一香炉,几株桃花。殿内除去“娘娘”塑像,只有一赭袍老妪和两个童子,其余皆是新到的香客。竟不知方才从外面听见的嘈杂低语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灵鸷见那些信徒们烧香点灯、满脸虔诚,所求之事多为祛病、姻缘与求子,其中又以求子者居多。那赭袍老妪不知是否为庙主,每有上前乞愿者,她均喃喃有词为其祷告。祛灾病的喝下符水即可长保身安,为姻缘而来的她为其占卦卜算。求子的则需从案前取一泥塑小人,用红绳系于所求之人手中,这样便能让妇人回去后得偿所愿。

不仅时雨声称此庙灵验,在门外等候时,灵鸷也从那些香客口中听闻,这“城崖娘娘”有求必应,只要用心至诚——所谓的诚心,恐怕指的便是殿内堆积山集的供奉之物了。可那老妪的祷祝之术,灵鸷一看便知是讹伪穿凿,荒诞至极,灵验一说不知从何说起。

绒绒咬着手指,百无聊赖地倚在桃树下打量往来之人。时雨拈了三支点燃的香送至灵鸷面前,说:“主人不妨一试。”

灵鸷默默接过香,来都来了,有用无用一试便一试。若过后时雨还用凡人求子、问姻缘那套把戏糊弄于他,很快便会知道魂飞魄散是什么滋味。